2004年正月十五，回龍觀的路燈還掛著沒拆的燈籠。

孫宇明蹲在攤位前捆芹菜，紅繩在指間繞出利落的結(jié)。父親孫廣林戴著老花鏡，在賬本上畫紅圈：“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初五，咱給美廉美供了八千斤菠菜，利潤比平時高兩成?！?/p>

“爸，你歇會兒，”孫宇明遞過保溫杯，“周敏說你最近血壓高，別老盯著賬本。”

孫廣林笑了：“你倆現(xiàn)在倒像串通好的，她昨天還送了盒降壓茶?！?/p>

攤位外傳來汽車喇叭聲，劉福貴的貨車停在新劃的“商戶專用車位”——這是上訪后爭取到的福利，非星級商戶也能就近停車了。

“老孫！”劉福貴拎著袋元宵晃過來，“美廉美剛通知，元宵節(jié)促銷要追加兩千斤韭菜，咱的大棚菜跟得上不？”

“放心，”孫宇明起身拍了拍褲腿，“河北香河的合作基地剛送來新貨，比壽光的還嫩?！?/p>

老周從糧油區(qū)過來，懷里抱著袋江米：“我那兒還有兩百斤元宵粉，咱搭伙賣，買蔬菜送糯米粉。”

正說著，王德貴晃悠過來，手里拿著市場新規(guī)手冊：“孫老板，新政策下來了，攤位保證金漲到兩萬，三月一號執(zhí)行?！?/p>

孫宇明接過手冊，掃了眼加粗的條款：“上訪時說好了租金不漲，怎么保證金翻了倍？”

王德貴冷笑：“市場要搞星級評定，保證金是信用保障。張總旗下的商戶都交了，你們看著辦?！?/p>

劉福貴罵道：“滾你娘的！變相漲價就直說，老子不交！”

王德貴轉(zhuǎn)身就走：“不交就別想續(xù)簽合同，月底前搬走?！?/p>

看著他的背影，老周嘆氣：“這是明擺著給張胖子清場呢，他剛把精品區(qū)擴成二十個攤位。”

孫宇明盯著手冊上的“城北市場管理有限公司”公章，突然想起周敏說過的話——張胖子上個月注冊了公司，成了市場管理處的股東。

“走，找周敏去，”孫宇明扯了扯劉福貴，“她表哥在區(qū)工商局，能查注冊信息?！?/p>

醫(yī)院值班室里，周敏看著電腦屏幕：“綠源商貿(mào)有限公司，股東名單里確實有王德貴，占股15%?！?/p>

劉福貴一拍桌子：“難怪處處刁難咱們，原來官商勾結(jié)！”

周敏點頭：“更關(guān)鍵的是，市場管理處和綠源用的是同一套財務(wù)系統(tǒng)，租金漲價的錢直接進了張胖子的腰包?！?/p>

孫宇明掏出手機，給美廉美李芳打電話：“李總監(jiān)，我們可能要斷供三天，市場管理處搞壟斷?！?/p>

李芳急了：“別開玩笑，超市元宵節(jié)促銷全指著你們的菜呢！”

“不是玩笑，”孫宇明說，“除非你們能聯(lián)合其他超市發(fā)函，要求市場公開財務(wù)。”

掛了電話，周敏突然說：“宇明，我?guī)湍懵?lián)系了昌平區(qū)的民生熱線，今晚八點直播連線。”

“啥？”孫宇明愣住，“我不會上電視啊?！?/p>

周敏笑了：“實話實說就行，就講咱們小商戶怎么被排擠，觀眾會買賬的?！?/p>

3月1日，市場門口停著兩輛采訪車。孫宇明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裝，坐在鏡頭前，手里拿著泛黃的租賃合同：“三年前，我們帶著三萬塊租金來北京，現(xiàn)在管理處說保證金漲到兩萬，相當于把我們的本錢全押進去?！?/p>

主持人點頭：“聽說市場管理方和商戶存在利益關(guān)聯(lián)，是這樣嗎？”

孫宇明掏出周敏打印的股東名單：“綠源商貿(mào)的股東里，有市場管理處的副主任王德貴，我們懷疑租金漲價是為了給私人公司牟利。”

節(jié)目播出當晚，業(yè)主群發(fā)了上百條支持消息。美廉美、京客隆等超市聯(lián)名發(fā)函，要求市場管理處解釋財務(wù)問題。

三天后，王科長來到市場，帶來了整改通知：“管理處股東結(jié)構(gòu)違規(guī)，王德貴已被免職，保證金暫緩收取。”

看著王科長離開，劉福貴樂了：“周妹子這招絕了，電視一播，比上訪管用十倍?！?/p>

周敏笑著搖頭：“是觀眾給力，昨晚直播有兩萬人點贊呢?！?/p>

3月中旬，回龍觀夜市新開了家“便民菜籃子”，孫宇明的龍觀生鮮占了三個攤位，賣的都是火鍋食材和應(yīng)季蔬菜。劉福貴的表弟王強開著冷鏈車來回送貨，車身上噴著“打倒壟斷，平價為先”的標語。

“孫老板，”夜市攤主老李湊過來，“張胖子的綠源菜站沒人去了，都跑咱這兒來。”

孫宇明看著攤位前的長隊，突然看見張胖子站在夜市入口，臉色鐵青。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勝利，對方絕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三天后，美廉美收到舉報，說龍觀生鮮的菠菜農(nóng)殘超標。孫宇明帶著周敏提前準備的檢測報告，沖進超市辦公室：“李總監(jiān)，這是我們每周送檢的記錄，全部合格?！?/p>

李芳皺眉：“舉報信附了照片，說你們的菜根部有泥土?！?/p>

孫宇明笑了：“帶土的菜才新鮮，洗干凈的反而可能泡過藥水。”

當天下午，超市組織顧客參觀分揀現(xiàn)場，孫宇明親自演示蔬菜清洗流程，周敏拿著檢測報告講解農(nóng)殘標準。當看見泥土里翻出的蚯蚓時，圍觀的王大媽笑了：“這菜，比精品區(qū)的干凈多了。”

5月，市場迎來首次擴建，B區(qū)新劃出二十個攤位，專門給散戶使用。孫宇明帶著老周、劉福貴去選攤位，看見張胖子的精品區(qū)被擠到了角落。

“張總，”孫宇明路過時打招呼，“要不要幫您搬攤位？”

張胖子瞪他一眼，沒說話，低頭看手機。孫宇明瞥見屏幕上是綠源物流的虧損報表，嘴角微微上揚。

6月初，周敏的生日，孫宇明在攤位上擺了桌家常菜，劉福貴拎來瓶二鍋頭，老周帶來自己烙的油餅。

“周妹子，”劉福貴舉著酒杯，“哥敬你，沒你幫忙，咱早被張胖子擠兌走了?！?/p>

周敏臉紅了：“別光喝酒，吃菜?！彼D(zhuǎn)向?qū)O宇明，“宇明，你有沒有想過，把生意做到線上？現(xiàn)在流行電商?！?/p>

孫宇明愣?。骸熬€上？怎么賣？”

周敏掏出手機，打開業(yè)主群：“就像社區(qū)團購，線上下單，線下配送，我?guī)湍阕鰝€小程序?！?/p>

老周點頭：“可行，咱的菜新鮮，比超市快半天到貨。”

半個月后，“龍觀生鮮”小程序上線，首單滿50減10，當天就接了三百單。孫宇明看著后臺訂單，突然發(fā)現(xiàn)張胖子的綠源菜站也開了線上店，配送費比他們貴一倍。

“隨他去，”周敏看著手機笑，“用戶又不傻，誰便宜誰方便就選誰?！?/p>

7月的一個雨夜，孫宇明冒雨檢查冷鏈車，看見周敏撐著傘過來，懷里抱著件雨衣：“別淋病了，明天還要去美廉美簽?zāi)甓群贤??！?/p>

孫宇明接過雨衣，突然說：“周敏，等咱公司上市了，我聘你當財務(wù)總監(jiān)?！?/p>

周敏白他一眼：“先把眼前的攤位守住吧，張胖子剛買了輛新冷鏈車，車頭鍍著金呢。”

兩人相視而笑，雨聲淅瀝，遠處的市場燈火通明，像座永不熄滅的燈塔。孫宇明知道，在這片充滿硝煙的商海里，他們或許永遠成不了巨輪，但至少能做一艘靈活的快艇，在暗礁間穿行，駛向自己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