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回龍觀的年味正濃，華聯(lián)商廈外墻掛滿紅燈籠，映得市場門口的老槐樹都紅了半邊。

孫宇明蹲在攤位前剁排骨，案板咚咚響。李思晨抱著剛滿一歲的孫宇航，看他抓著棵小蔥往嘴里塞：“宇明，管理處說春節(jié)期間攤位要收‘安全保障費’，每攤位兩百?！?/p>

“操他娘的，”孫宇明刀頭一偏，排骨剁出案板，“臘月二十三收衛(wèi)生費，除夕還要收保障費？當(dāng)老子是ATM機？”

劉福貴叼著糖葫蘆晃過來，糖渣掉在宇航頭上：“老孫，別罵了，你兒子都學(xué)會說‘操’了?！?/p>

李思晨趕緊捂住孩子耳朵：“老劉你能不能正經(jīng)點？再教壞孩子跟你急?！?/p>

老周抱著袋年糕過來，瞅了眼案板上的排骨：“管理處說保障費是防小偷的，去年除夕丟了三筐土豆的李老頭都交了?！?/p>

孫宇明把排骨摔進塑料盆：“防個屁！去年丟土豆時，管理處的人正蹲在值班室吃餃子呢。”

2月10日，大年初四，市場里稀稀拉拉沒幾個人。孫宇明坐在老槐樹下啃饅頭，看李思晨教孩子認(rèn)電子秤上的數(shù)字。劉福貴的貨車停在攤位前，車斗里裝著給美廉美送的白菜，突然喇叭響得山響。

“老劉你作死??？”孫宇明跳起來，“孩子剛睡著！”

劉福貴探出頭，臉上帶著笑：“老孫，美廉美李總監(jiān)打電話，說超市要搞‘抗震救災(zāi)募捐’，讓咱捐點蔬菜?！?/p>

李思晨抱著孩子過來：“抗震救災(zāi)？哪兒地震了？”

“四川，”劉福貴撓頭，“好像叫汶川，電視里說房子塌了，死了不少人。”

孫宇明掏出手機，新聞里正播著汶川地震的畫面，斷壁殘垣中有人在哭號。李思晨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宇明，咱捐點吧，把庫里的萵筍和蘿卜都拉過去?！?/p>

“捐！”孫宇明一拍大腿，“老劉你聯(lián)系王強，把貨車都騰出來，今晚就裝貨?！?/p>

夜里，商戶們圍在攤位前，你一袋面粉我兩箱蘋果地往貨車上搬。賣水產(chǎn)的老王拎著兩筐鯽魚：“活魚能補身子，給災(zāi)區(qū)的娃娃們?！?/p>

劉福貴擦了把汗：“操他娘的，管理處要是敢收咱運費，老子把魚倒他辦公桌上?！?/p>

3月，回龍觀的柳樹開始抽芽，老槐樹也冒出星星點點的綠。孫宇明的攤位前貼了張紅紙，寫著“汶川加油”，旁邊是商戶們湊的捐款名單，劉福貴的名字后面畫著三個感嘆號。

“孫老板，”美廉美李芳打來電話，“你們捐的菜幫了大忙，區(qū)里要給你們發(fā)錦旗?！?/p>

孫宇明撓頭：“發(fā)啥錦旗？留著給管理處吧，他們更需要?！?/p>

3月15日，管理處貼出新通知：“響應(yīng)抗震救災(zāi)號召，市場攤位需安裝消防噴淋系統(tǒng)，每攤位收費八千?！?/p>

劉福貴把通知撕下來，拍在孫宇明的案板上：“八千？夠買多少斤排骨？狗日的管理處，連國難財都發(fā)！”

老周瞅了眼通知，手指發(fā)抖：“說是強制安裝，不裝就停水停電?！?/p>

李思晨抱著孩子過來，賬本在懷里顛得嘩啦響：“宇明，咱賬上還有三萬，裝完噴淋就剩一萬了。”

孫宇明盯著通知上的紅章，突然想起汶川地震時電視里的消防官兵：“裝！但得讓管理處公示費用明細(xì)，敢貪一分錢，咱去區(qū)里舉報?！?/p>

4月，消防噴淋系統(tǒng)開始安裝，水管在攤位上方橫七豎八，像堆亂麻。劉福貴站在梯子上罵娘：“這管子比我老家的旱廁還丑！”

安裝工人賠著笑：“大哥，這是區(qū)里指定的供應(yīng)商，質(zhì)量有保障。”

“保障個屁！”劉福貴踢了踢水管，“老子的土豆堆在下面，噴淋頭滴水把土豆都泡發(fā)芽了！”

4月28日，孫宇航學(xué)會走路，搖搖晃晃地在攤位里逛，扶著菜筐喊“爸”“媽”。李思晨舉著攝像機追在后面，鏡頭掃過安裝好的噴淋系統(tǒng)，突然發(fā)現(xiàn)水管接口在滴水，把賬本都打濕了。

“宇明！”李思晨喊，“噴淋系統(tǒng)漏水，把咱的賬本泡了！”

孫宇明沖過來，看見滲水的賬本，上面記著給汶川捐菜的明細(xì)，字跡都暈開了：“走，找管理處賠錢去！老劉你抱著宇航當(dāng)先鋒，看他們敢不敢動手?！?/p>

管理處里，新任主任張建軍賠著笑臉：“孫老板，漏水是安裝失誤，我們馬上整改?！?/p>

劉福貴把宇航往桌上一放，孩子趁機抓了支紅筆，在張建軍的文件上畫歪歪扭扭的線：“整改？老子的土豆損失誰賠？”

張建軍看著文件上的紅道子，哭笑不得：“這樣吧，噴淋系統(tǒng)費用打七折，算我們道歉?！?/p>

5月，汶川地震一個月祭，市場組織默哀儀式。孫宇明抱著孩子站在老槐樹下，看商戶們低頭默哀，遠(yuǎn)處華聯(lián)商廈的電子屏也換上了黑白色。

“宇明，”李思晨小聲說，“你說咱捐的菜，有沒有送到災(zāi)區(qū)孩子手里？”

孫宇明望著老槐樹的枝葉，突然想起地震時新聞里的一句話：“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彼嗣⒆拥男∧X袋：“肯定送到了，就像咱攤位的菜，總能到需要的人手里?！?/p>

5月15日，管理處再次貼通知：“為迎接奧運，市場外圍攤位需統(tǒng)一改造，每攤位加收五千改造費?！?/p>

劉福貴把通知按在地上，用鞋底碾：“迎接個屁！奧運跟咱賣菜的有啥關(guān)系？”

老周嘆氣：“聽說張胖子的綠源物流拿到了奧運蔬菜配送資格，管理處這是給他們鋪路呢。”

孫宇明盯著通知上的“奧運專用通道”字樣，突然笑了：“行啊，改造就改造，咱把攤位改成‘抗震救災(zāi)愛心攤位’，讓記者來拍，看管理處敢不敢收咱錢?！?/p>

6月，回龍觀的天熱起來，老槐樹的樹蔭成了攤位最好的遮陽棚。孫宇明的攤位前掛著“愛心攤位”的牌子，上面貼著汶川地震的捐款照片，來買菜的居民總會多買兩斤。

“孫老板，”買西紅柿的王大媽說，“你們捐菜的事，電視里都播了，回龍觀就數(shù)你們實在?！?/p>

李思晨笑著遞上塑料袋：“大媽，您多給咱宣傳宣傳，讓管理處不好意思再收錢?！?/p>

夜里，孫宇明坐在老槐樹下，看孩子在菜筐里翻跟頭。李思晨在賬本上記錄今天的收入，突然說：“宇明，咱給宇航開個賬戶吧，把每次捐款的明細(xì)都記進去，將來讓他知道，咱小商戶也能做大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