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孫宇明在夜市大棚里給西紅柿剪枝，指甲縫里嵌著褐色的泥土。六歲的孫宇航趴在電子秤上，用熒光筆在包裝盒上畫消防車：“爸爸！這個給消防員叔叔！”

“畫你大爺，”孫宇明拍了下孩子的屁股，“再畫就把你塞進(jìn)劉叔的貨車，去新發(fā)地搬蘿卜。”

劉福貴叼著煙卷晃過來，鞋底碾過掉落的西紅柿葉：“老孫，西三旗便民市場的老王打電話，說綠源優(yōu)選在那兒搞‘一元秒殺’，把菜價壓到成本價以下?！?/p>

李思晨坐在折疊桌前敲鍵盤，淘寶店客服窗口彈出新消息：“宇明，咱的西紅柿在天貓評分降到4.7了，有人說不如綠源的好看。”

“好看個屁，”孫宇明把剪下來的枝葉摔進(jìn)筐里，“他們的西紅柿打了增紅劑，咱的自然熟，放三天就軟?！?/p>

老周推著三輪車過來，車斗里裝著新到的白芝麻，車把上掛著“周記香油·古法壓榨”的木牌：“劉哥，你貨車隊的柴油價又漲了，運費得加兩毛?！?/p>

劉福貴瞪眼：“加個球！老子的貨車都快被綠源的冷鏈車擠到六環(huán)外了。”

3月15日，消費者權(quán)益日，街道辦在龍騰苑廣場搞活動，孫宇明的攤位被評為“社區(qū)誠信商戶”，李思晨抱著銅牌笑出眼淚：“宇明，這比城北市場的星級商戶牌值錢多了。”

“值個屁，”孫宇明摸著銅牌上的凹痕，“能換兩斤柴油不？”

劉福貴湊過來，指著銅牌：“思晨，把老子的名字也刻上去，貨車隊的汗沒白流。”

夜里，商戶們在夜市大棚里聚餐，劉福貴拎來三瓶二鍋頭，老周帶來剛炸的辣椒油。孫宇航舉著塑料杯挨個敬酒：“劉叔喝！周叔喝！爸爸喝！”

“小兔崽子，”劉福貴灌了口酒，“將來要是考上大學(xué)，可不準(zhǔn)嫌棄咱賣菜的?！?/p>

孫宇明夾了口老周的涼拌黃瓜：“嫌棄個屁，他敢嫌棄就斷他生活費，讓他在攤位上賣一輩子菜?！?/p>

4月，天貓超市在北京擴張，派人來談合作，孫宇明看著合同上的“獨家供貨”條款直皺眉：“抽成20%？老子不如直接把菜倒進(jìn)護(hù)城河。”

李思晨指著合同附加項：“他們要求每天凌晨三點前分揀完畢，咱的分揀工就仨人，忙得過來嗎？”

老周推了推眼鏡：“張胖子的綠源優(yōu)選已經(jīng)簽了，現(xiàn)在壟斷了天貓的北方蔬菜區(qū)?！?/p>

“壟斷個球，”孫宇明摔了合同，“咱走社區(qū)團(tuán)購，微信群里直接接龍，省得被平臺薅羊毛?！?/p>

4月20日，雅安地震，孫宇明在攤位前擺了個捐款箱，孫宇航把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全倒進(jìn)去：“爸爸，給地震的小朋友買餅干。”

“臭小子，”孫宇明揉了揉孩子的頭，“平時偷拿劉叔的冰糖葫蘆，現(xiàn)在倒大方了?！?/p>

劉福貴拍著捐款箱：“老子捐五百，比張胖子的綠源優(yōu)選多捐一百，看他還好意思打廣告?！?/p>

5月，回龍觀的柳絮漫天飛，孫宇明的攤位來了批穿制服的人，說是“疏解整治促提升”檢查組。李思晨趕緊把淘寶店的打印單藏進(jìn)紙箱，孫宇明堆出笑臉：“領(lǐng)導(dǎo)，咱這是社區(qū)示范點，手續(xù)齊全?！?/p>

檢查組組長點頭：“知道，就是提醒你們，夜市大棚十點后不準(zhǔn)營業(yè)?！?/p>

劉福貴嘟囔：“操，老子的貨車十點后才能進(jìn)城，這不是故意刁難？”

6月，孫宇航幼兒園畢業(yè)，在攤位前表演背唐詩，王大媽們拍著手笑：“小宇航將來肯定是個文化人，不像他爸，賣菜連電子秤都算錯。”

孫宇明笑罵：“大媽，我算錯秤您咋還天天來？”

王大媽拎著茄子晃了晃：“你菜好，錯秤也認(rèn)了。”

7月，北京暴雨，夜市大棚漏雨，孫宇明和劉福貴用塑料布蓋菜筐，渾身淋得透濕。李思晨抱著孩子站在面包車上，看著積水沒過腳踝：“宇明，咱租個門面房吧，別再擺攤了。”

“租個屁，”孫宇明擰著濕漉漉的衣角，“門面房租金貴一倍，夠買多少斤防水涂料？”

老周趟著水過來，三輪車?yán)锏拿娣鄄铧c泡湯：“思晨說得對，咱不能總被天氣欺負(fù)?！?/p>

8月，孫宇明在龍騰苑底商租了間二十平米的門面，門口掛著“龍觀生鮮·社區(qū)店”的燈箱。李思晨在店里裝了臺二手空調(diào)，孫宇航趴在玻璃上畫消防車，顏料蹭得滿臉都是：“爸爸！這里像超市！”

“超市個屁，”孫宇明擦著貨架，“就是個大點的攤位。”

劉福貴把貨車停在店門口，車斗里裝著新到的山東大蔥：“老孫，你這店招太小，老子給你找了個霓虹燈牌，寫著‘菜比人實在’?！?/p>

“滾蛋，”孫宇明笑罵，“霓虹燈牌電費比菜錢還貴?！?/p>

9月，綠源優(yōu)選在回龍觀開了家旗艦店，裝修豪華，還有免費試吃區(qū)。劉福貴去逛了圈，回來吐口水：“操，他們的黃瓜切成片擺盤子里，賣五塊錢一根，比老子的貨車輪胎還貴。”

李思晨盯著對方的促銷單頁：“宇明，咱搞個‘接地氣’活動，買滿五十送小蔥，比他們的試吃實在?！?/p>

10月，孫宇明的社區(qū)店迎來第一個國慶節(jié)，門口擺著老周的糧油、劉福貴的土豆、自己的蔬菜，堆成小山。孫宇航舉著小國旗站在門口，見人就喊：“叔叔阿姨國慶快樂，買菜送國旗！”

“小宇航真會來事兒，”買辣椒的年輕爸爸笑，“比超市的促銷小姐還敬業(yè)?！?/p>

劉福貴蹲在旁邊啃玉米，突然說：“老孫，我打算把貨車隊掛靠給京東物流，他們給的運費高兩毛?！?/p>

孫宇明手一抖，辣椒掉在地上：“掛靠了還能給咱送貨不？”

“送個屁，”劉福貴撇嘴，“京東要求統(tǒng)一著裝，老子才不穿那身藍(lán)皮?！?/p>

11月，雙十一電商大戰(zhàn)，孫宇明的淘寶店訂單暴漲，李思晨雇了兩個兼職大學(xué)生理貨。孫宇航在店里跑來跑去，給大學(xué)生遞膠帶：“姐姐！這里！這里！”

“小老板挺能干，”大學(xué)生笑，“將來接手爸爸的生意？”

孫宇航搖頭：“不！我要開消防車，救爸爸的菜！”

老周看著忙亂的店面，嘆氣：“咱這小破店，比城北市場的攤位還熱鬧?！?/p>

12月，回龍觀的初雪來得早，孫宇明的社區(qū)店裝上了暖氣，老槐樹的枝條在窗外搖曳——那是從城北市場移栽過來的小樹苗，現(xiàn)在只有一人高。

“思晨，”孫宇明摸著樹苗的枝干，“等它長成大樹，咱的店也該換更大的了?！?/p>

李思晨正在給客戶打包山藥，頭也不抬：“樹長大要十年，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強就行?！?/p>

夜里，孫宇明坐在店門口，看街燈照亮飄落的雪花。劉福貴的貨車鳴笛經(jīng)過，車身上的“龍觀生鮮”字樣在雪光中格外清晰。他知道，雖然沒了城北市場的老槐樹，但新的樹苗已經(jīng)扎根，新的故事正在續(x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