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孫宇明蹲在龍騰苑小區(qū)門口的水泥地上，面前擺著兩筐西葫蘆和茄子，電子秤旁貼著手寫的“龍觀生鮮·便民直供”紙板。五歲的孫宇航坐在折疊凳上，手里攥著熒光筆，在硬紙板上畫歪歪扭扭的笑臉：“爸爸！笑臉！買菜送！”

“送你大爺，”孫宇明拍了下孩子的手，“再畫就把你送給老周當(dāng)兒子，他缺個搬面粉的?！?/p>

劉福貴的貨車?yán)仍谛^(qū)路上響得震天，他探出頭，車斗里裝滿河北香河的豆角：“老孫！物業(yè)說門口不能擺攤，讓老子停到三公里外的停車場！”

李思晨抱著淘寶打印單從面包車上下來，防曬袖套滑到肘彎：“停就停，咱靠口碑吃飯，居民會跟著咱走?！?/p>

老周騎著三輪車過來，車斗里堆著新到的胡麻油，車把上掛著“龍觀糧油·周記老字號”的木牌：“西三旗便民市場的攤位還有空，租金比城北市場便宜一半。”

孫宇明踢了踢腳邊的西葫蘆：“不去，回龍觀的居民認(rèn)咱這張臉，去西三旗從頭再來？”

7月10日，三十多個原城北商戶聚在龍騰苑廣場，劉福貴舉著寫有“還我攤位”的橫幅，孫宇明站在中間給居民發(fā)傳單：“各位街坊，咱菜還是原來的菜，人還是原來的人，就是換了個地兒！”

“孫老板，”王大媽拎著布袋子過來，“你這西葫蘆比美廉美便宜兩毛，給我來三斤?！?/p>

“得嘞！”孫宇明麻溜地稱重，“大媽，您給咱帶句話，菜好才是硬道理?！?/p>

夜里，商戶們在劉福貴的貨車?yán)镩_會，車燈照亮半張回龍觀地圖。老周用粉筆在車窗上畫圈：“城北市場騰退是板上釘釘，咱得找新?lián)c?！?/p>

“找個屁！”劉福貴灌了口二鍋頭，“老子剛打聽到，區(qū)里要搞‘社區(qū)商業(yè)示范點’，咱這便民攤就是現(xiàn)成的！”

孫宇明盯著地圖上的“生命科學(xué)園”標(biāo)記：“劉哥，你是說咱去申請示范點？”

“對！”劉福貴拍著方向盤，“周妹子在醫(yī)院認(rèn)識街道辦的人，能幫咱遞材料。”

7月20日，街道辦王科長來到便民攤，孫宇明遞上十年來的供貨合同和客戶好評截圖：“科長，咱在城北市場干了十年，沒缺過斤少兩，沒賣過爛菜。”

王科長點頭：“你們的情況我們了解，示范點確實需要誠信商戶?！?/p>

李思晨適時遞上淘寶店的訂單數(shù)據(jù)：“科長，我們線上線下結(jié)合，能做到凌晨采摘、上午配送，比超市快12小時。”

“行，”王科長收下材料，“先給你們發(fā)臨時經(jīng)營許可，過渡期三個月?！?/p>

8月，孫宇航正式在龍騰苑幼兒園入園，書包上別著“龍觀生鮮小代言人”的胸牌。每天放學(xué)，他都會蹲在攤位前，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喊：“叔叔阿姨買菜呀，我爸爸賣的菜最甜！”

“小宇航真會攬客，”買辣椒的年輕媽媽笑，“比超市的促銷小姐還能說?！?/p>

李思晨擦著汗，把電子秤往樹蔭下挪了挪：“孩子在市場里長大的，耳濡目染?！?/p>

劉福貴蹲在旁邊啃黃瓜，突然罵道：“操！綠源優(yōu)選在小區(qū)門口放了自提柜，跟咱搶生意?！?/p>

孫宇明瞅了眼藍白相間的自提柜，冷笑：“放就放，咱賣的是現(xiàn)摘菜，他們賣的是冷庫貨?！?/p>

8月15日，美廉美新系統(tǒng)上線，要求商戶接入智能分揀設(shè)備，孫宇明看著報價單直皺眉：“一套設(shè)備八萬，老子半年白干了。”

老周湊過來，眼鏡片上蒙著汗：“張胖子的綠源優(yōu)選早就接入了，聽說拿了政府補貼。”

“補貼個屁，”孫宇明摔了報價單，“咱靠人工分揀，誤差不超過半兩，比機器靠譜。”

9月，回龍觀夜市重新規(guī)劃，騰出半片空地給便民商戶。孫宇明的攤位搬進夜市大棚，頭頂?shù)乃芰享斉锉磺镉甏虻绵枥锱纠岔?，卻擋不住絡(luò)繹不絕的人流。

“孫老板，”夜市管理員晃過來，“大棚租金每月四千，比城北市場便宜一半。”

劉福貴吐了口痰：“便宜個球！城北市場的老槐樹還能遮陽呢，這破棚子漏雨！”

李思晨在賬本上記下租金，突然說：“宇明，咱把淘寶店的客服電話貼在棚子上，夜市年輕人多，能引流?！?/p>

9月30日，孫廣林從山東老家回來，帶了十斤自釀豆瓣醬，往攤位的貨架上一擺：“老家親戚說，咱在城北市場的事傳遍十里八鄉(xiāng)，都夸咱能折騰?！?/p>

孫宇明嘗了口豆瓣醬，辣得直吸氣：“折騰了十年，最后在夜市擺攤，說出去丟人。”

“丟個屁！”劉福貴拍著他肩膀，“老子貨車隊現(xiàn)在給三個社區(qū)送貨，比在城北市場還忙。”

10月，北京秋高氣爽，孫宇明的便民攤迎來轉(zhuǎn)機，街道辦正式批復(fù)“龍騰苑社區(qū)生鮮示范點”，送來塊銅牌。孫宇航踮著腳去摸銅牌，被劉福貴抱起來：“小子，這是你爸的軍功章，將來傳給你。”

“不接！”孫宇航扭頭，“我要開消防車！”

老周笑得直拍大腿：“老孫，你兒子有志氣，不像咱賣菜的?！?/p>

孫宇明看著銅牌上的“龍觀生鮮”，突然想起城北市場的老槐樹，想起十年前父親蹲在鐵皮棚前抽旱煙的場景。如今樹沒了，攤位換了，卻在另一片土地上扎了根。

11月，綠源優(yōu)選的自提柜因故障停運，居民們又回到孫宇明的攤位前。李思晨趁機推出“會員儲值卡”，五百元送二十斤面粉，老周的糧油成了最好的贈品。

“思晨，”孫宇明數(shù)著儲值卡訂單，“你這腦子，比電子秤還精?！?/p>

李思晨白他一眼：“跟著你在市場混了十年，學(xué)也學(xué)會了?！?/p>

12月，回龍觀迎來初雪，夜市大棚掛起紅燈籠。孫宇明的攤位前支起煤爐，燉著老周送的胡麻油豆腐，香味飄出老遠。劉福貴的貨車隊換上雪地胎，車身上噴著新廣告：“龍觀生鮮·雪天不漲價”。

“孫老板，”買白菜的大爺搓著手，“下雪天還出攤，不容易啊?！?/p>

孫宇明遞過白菜，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消散：“大爺，咱賣菜的，跟地里的蘿卜似的，凍不死，拔了根還能再長?！?/p>

夜里，一家人擠在面包車上，孫宇航趴在李思晨腿上看繪本，孫廣林在后排打呼嚕。孫宇明望著夜市大棚的塑料頂棚，想起城北市場的老槐樹，想起那些在攤位前吵架、喝酒、數(shù)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