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
五年后的初雪夜,輪椅碾過急診科走廊的橡膠地板。蘇懷瑾攥著病歷本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CT片上蔓延的陰影仿佛冰原上瘋長的荊棘。
"漸凍癥確診時間是2019年11月23日。"她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在診室回蕩,"正好是我們分手后的第七天。"
輪椅上的男人依舊挺直脊背,像一尊正在融化的冰雕。曾經(jīng)能徒手破拆車門的右手蜷縮在毛毯下,食指神經(jīng)質地抽搐。蘇懷瑾突然想起分手那夜,他站在暴雨里任由自己捶打,喉結上的水珠滾進領口,在鎖骨匯成小小的水洼。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揮動手里的復診記錄,泛黃的紙頁雪花般散落。最新那頁寫著昨天日期:【上肢肌力2級,吞咽功能退化,建議胃造瘺手術】
林深終于轉動脖頸,這個簡單的動作花了整整十秒。他歪著頭的樣子讓蘇懷瑾想起消防站后院那只跛腳的流浪貓,總是用琉璃色的眼睛安靜地看著投食者。
"當時......"他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每個字都要從胸腔深處絞出來,"醫(yī)生說......最多三年。"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蘇懷瑾蹲下身時,一滴溫水砸在林深手背。他試圖蜷起手指接住那滴淚,顫抖的指尖卻只碰到空氣。診療室的門突然被撞開,穿病號服的小女孩舉著蠟筆畫沖進來:"林叔叔!你說今天要教我畫消防車......"
聲音戛然而止。蘇懷瑾看著女孩與自己七分相似的眉眼,手中的檢查單飄落在"直系親屬遺傳率37%"的鉛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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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雪
櫻花紛飛的四月,林深的手指在陽光下投出細長的影子。蘇懷瑾屏住呼吸,看著那支記號筆緩緩劃過承諾書,筆跡雖然歪斜,卻完整地簽下了"林深"二字。
"新型基因療法的第三期臨床試驗。"她將印著櫻花紋樣的知情同意書收進文件夾,指尖拂過對方正在萎縮的三角肌,"昨天康復科說你的握力已經(jīng)恢復到......"
后半句話被突然貼上嘴唇的溫度堵住。林深仰頭的動作牽動呼吸機導管,冰涼的塑料管擦過她耳垂。這個吻帶著藥液的苦澀,卻比十七歲那年偷嘗的葡萄酒更醉人。蘇懷瑾聽見監(jiān)護儀突然飆升的提示音,笑著咽下咸澀的淚水。
三個月后急救電話響起時,林深正握著她的手術刀練習打結。刀柄上纏著五年前那根救援繩,泛黃的繩結早已和掌紋融為一體。
"產(chǎn)婦大出血,O型RH陰性!"護士的喊聲伴著推床輪子轟鳴。林深突然站起身,金屬器械盤映出他流暢的轉身動作——就像多年前爆炸現(xiàn)場那個逆光奔來的剪影。
手術燈亮起時,蘇懷瑾感覺有人碰了碰她后背。林深戴著無菌手套的手接過吸引器,口罩上方彎起的眼睛盛著整條銀河:"蘇醫(yī)生,這次換我當你的助手。"
窗外櫻花被春風卷進走廊,落在等候椅上一本翻開的繪本。稚嫩的筆跡涂鴉著穿婚紗的醫(yī)生和坐輪椅的新郎,空白處歪歪扭扭寫著:"爸爸說等能抱起我的時候,要帶媽媽去真正的星空下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