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消毒水味被窗外的桂花香沖淡了些。程野靠在搖高的病床上，看著點滴瓶里的液體一滴滴墜落。他藍格子睡衣的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施雨晴正用指甲剪小心修剪著。

"別忙了。"程野握住她枯瘦的手腕，"你看。"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窗外那棵百年梧桐正在落葉。金黃的葉子盤旋著墜落，有一片正好卡在窗框縫隙里，像被時光遺忘的書簽。

施雨晴忽然笑起來："記得嗎？那年校慶..."

"你穿著藍裙子在樹下轉圈。"程野接話時，監(jiān)護儀上的波紋急促了一瞬，"裙擺掃到我褲腳，害我摔了演講詞。"

他們相視而笑。床頭柜上的相框里，年輕的程野正抱著穿學士服的施雨晴，背景是那棵梧桐樹。相框邊放著本翻爛的《小王子》，書脊用醫(yī)用膠帶粘了又粘。

護士來換藥時，發(fā)現(xiàn)兩位老人頭靠著頭睡著了。程野的左手與施雨晴的右手十指相扣，無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她輕手輕腳拉上窗簾，沒看見被角露出半截綠色筆記本——最新一頁寫著："2023年10月20日，今天他說桂花香像我洗發(fā)水的味道。"

入夜后，程野突然精神起來。他讓護工幫忙換上那件天藍色襯衫，又央求施雨晴給他念《小王子》第二十一章。

"你們很美，但你們是空虛的。"施雨晴的聲音比梧桐葉還輕，"沒有人能為你們去死..."

"當然。"程野突然接話，手指撫過她眼角的皺紋，"我的那朵玫瑰花，一個普通的過路人會以為她和你們一樣..."

監(jiān)護儀的警報就是在這時響起的。醫(yī)生們沖進來時，施雨晴正把書頁間夾著的銀書簽塞進程野手心。她俯身在他耳邊說了什么，在混亂中誰也沒聽清。

但心電監(jiān)護儀顯示，程野的心跳在直線歸零前，曾劇烈地波動了三下。

三天后的清晨，護士發(fā)現(xiàn)施雨晴安靜地停止了呼吸。她懷里抱著那本綠色筆記本，翻開的頁面是空白多年的最后一頁，如今寫滿了字。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借書卡，背面新添了行顫抖的字跡："請原諒我把書延期至永恒。"

葬禮定在周末。程芃芃整理遺物時，在父親襯衫口袋里發(fā)現(xiàn)張對折的紙條。展開是母親的字跡："死亡不過是摘掉蒙住眼睛的領帶——我看見了，1989年9月1日，你藏在《追憶似水年華》里的第一封情書。"

梧桐葉落盡的傍晚，兩個穿藍襯衫的少年少女出現(xiàn)在圖書館門口。女孩踮腳夠不著頂層書架，男孩"恰好"路過取下那本《傲慢與偏見》。書頁翻動間，夾著的銀書簽折射出璀璨的光。

"同學..."少年紅著耳尖遞出書，"你的..."

少女轉身時，發(fā)梢掃過他藍襯衫第二顆紐扣。那上面刻著極小的"P.P"，在夕照里像顆永不熄滅的星辰。

（窗外梧桐沙沙作響，故事的第一頁與最后一頁，終于在這個秋天輕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