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雨將青石板沁成黛色時，黎洛羽正抱著琵琶躲在油紙傘下。忽有馬蹄踏碎水面倒影，她倉皇后退，繡著并蒂蓮的軟緞鞋便落在少年將軍的馬蹄旁。

"姑娘的鞋。"裴言勒馬回身，玄鐵甲胄撞得腰間玉佩叮咚作響。他指尖還沾著雁門關(guān)外的黃沙，此刻托著那只珍珠白的繡鞋，倒像捧著片隨時會化的新雪。

黎洛羽隔著雨簾望他眉間風(fēng)霜，忽將懷中琵琶轉(zhuǎn)了個調(diào)。纖指劃過冰弦，竟是《破陣樂》的殺伐之音。裴言瞳孔微縮——這曲調(diào)他在漠北聽了千百遍，卻不曾想會在江南煙雨里，被雙染著蔻丹的手彈出金戈鐵馬。

后來城破那夜，黎洛羽在殘垣間尋到他的身影。少年將軍的銀甲浸透血色，腕上卻仍系著那日她情急扯斷的冰弦。雨打琵琶聲聲碎，她解下繡著白梅的絹帕要為他裹傷，卻被他反手握住腕子："黎姑娘可愿學(xué)劍？"

他們在染血的青石板上起舞。裴言的劍尖挑起她鬢邊落梅，黎洛羽的羅裙掃過他戰(zhàn)靴上的箭痕。更漏將盡時，將軍忽然割斷自己一縷頭發(fā)，與她的青絲結(jié)作同心結(jié)："待我解了玉門關(guān)之圍..."

這話終究沒能說完。黎洛羽跪坐在瓦礫堆里，看著掌心血玉鐲漸漸涼透。那是裴言臨行前套在她腕上的，內(nèi)側(cè)用契丹文刻著"長生天為證"。而今血沁入玉紋，倒像極了姑蘇城年年暮春時，被雨打落的殘海棠。

塞外的月亮像塊凍僵的銀錠，黎洛羽腕間血玉鐲撞在鐵鐐上，驚起一串契丹語的咒罵。送親車駕的簾子被狂風(fēng)掀起時，她望見十里外玉門關(guān)的烽火——那本該是她合婚庚帖要送去的方向。

"將軍！是北狄送嫁的駝隊(duì)！"瞭望兵的聲音在箭樓炸開。裴言按著城墻的右手青筋暴起，冰裂紋茶盞在他掌心綻開新的裂痕，昨夜截獲的密信碎片正泡在茶湯里，老君眉的醇香中浮起黎洛羽簪花小楷寫的《越人歌》。

當(dāng)他看清金絲鸞轎里那張蒼白的臉，突厥可汗的狼牙箭已經(jīng)抵住黎洛羽咽喉。少女忽然揚(yáng)起流血的右手，腕間玉鐲在烈日下泛出妖異的紅光——那是他們曾在姑蘇城共看過的晚霞顏色。

"接著！"黎洛羽的簪子捅進(jìn)突厥人眼窩的瞬間，裴言的穿云箭同時離弦。血玉鐲在空中碎成兩半，鎏金箭鏃里滑出的半張合婚庚帖，正正落在將軍染血的掌心。

漫天黃沙突然裹著杏花香氣。裴言想起那日江南細(xì)雨里，黎洛羽彈破的琵琶弦是如何纏上自己手腕。此刻她倒在駝鈴聲中，懷中跌出的冰裂紋瓷片拼出半幅塞外輿圖——原來三年前客棧里那盞茶，早將他們的命數(shù)寫進(jìn)同一道裂紋。

"裴郎..."黎洛羽沾血的手指拂過他戰(zhàn)甲下的舊傷，那里還留著城破夜她裹傷用的白梅絹帕。大漠落日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極了當(dāng)年青石板上交錯的劍影與羅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