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室里，外婆躺在鮮花叢中，看起來比在醫(yī)院時安詳許多。

殯儀館的化妝師給她涂了淡淡的腮紅，讓她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俞夢青站在棺木前，手指輕輕撫過外婆的臉頰，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一片雪花，生怕它會融化。

"她最討厭化妝了。"

俞夢青突然說，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總說那是'往臉上抹石灰'。"

阮眠雨從包里取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外婆生前最愛的茉莉花茶。

她小心地將茶葉撒在棺木周圍，香氣立刻在冰冷的告別室里彌漫開來。

俞夢青的肩膀微微抖動，但沒有哭出聲來。

葬禮那天下著小雨。墓園里的茉莉花開得正好，潔白的花朵在雨中低垂著頭，像是也在哀悼。

阮眠雨撐著黑傘，看著俞夢青跪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親手將骨灰盒放入墓穴。

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混合著淚水，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她最喜歡雨天。"

俞夢青輕聲說，手指撫摸著嶄新的墓碑，"說雨水能讓茉莉開得更香。"

阮眠雨看見墓碑上已經(jīng)刻好了俞夢青的名字，就在外婆的旁邊，只是日期那里還空著。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的心猛地揪緊。

雨勢漸大，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腳步聲。

回到外婆的老房子，空氣中還殘留著茉莉花茶和中藥的氣息。

俞夢青站在門口，看著客廳墻上那些泛黃的照片——她第一次學走路，她小學畢業(yè)，她和外婆在公園的櫻花樹下......

每一張照片里，外婆都穿著那件靛藍色的棉布上衣，笑容溫暖得像冬日的陽光。

廚房的灶臺上還放著外婆最后用過的藥罐，里面的藥渣已經(jīng)干涸。

俞夢青輕輕觸碰那個粗陶罐子，仿佛還能感受到余溫。阮眠雨從背后抱住她，感受到她全身都在微微發(fā)抖。

"她答應教我包粽子的......"俞夢青的聲音哽咽在喉嚨里，"明明說好了下個端午節(jié)......"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夕陽突然穿透云層，將廚房照得一片金黃。

那束光照在櫥柜上的玻璃罐上，里面裝著外婆珍藏的茉莉花干，在陽光下像是被點亮的星辰。

守靈夜的燭光在客廳里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時而重疊，時而分離。

俞夢青坐在外婆常坐的那把藤椅上，懷里抱著一個褪色的布偶熊——那是她七歲生日時外婆送的禮物，一只眼睛已經(jīng)掉了，用黑線粗糙地縫著。

"她連夜做的。"

俞夢青輕聲說，手指撫過熊耳朵上的補丁，"因為我看到同學都有......"

阮眠雨跪在她面前，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外婆的紅繩系在她自己腕上，兩條紅繩在燭光下顯得格外鮮艷。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來，敲打在老房子的鐵皮屋檐上，發(fā)出規(guī)律的咚咚聲，像是某種古老的安魂曲。

夜深了，俞夢青終于在外婆的床上沉沉睡去，懷里還抱著那個布偶熊。

阮眠雨輕手輕腳地收拾著客廳，發(fā)現(xiàn)茶幾底下有一本被遺忘的相冊。

翻開泛黃的頁面，她看見一張從未見過的照片——年幼的俞夢青站在一架玩具鋼琴前，眼睛亮得像是盛滿了星星。

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

"阿青五歲，說要當鋼琴家。"

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時，阮眠雨發(fā)現(xiàn)俞夢青已經(jīng)醒了。

她站在廚房里，身上套著外婆那件靛藍色的舊圍裙，正在笨拙地和面。面粉撒得到處都是，像一場微型雪暴，連她的睫毛上都沾著白色粉末。

"我想試試她最拿手的蔥油餅。"

俞夢青的聲音很輕，眼睛還腫著，但手上的動作沒停。

"她總說面和得太硬......"

阮眠雨走過去，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肩上。

"我?guī)湍恪?她輕聲說，握住俞夢青沾滿面粉的手，一起揉捏那個不成形的面團。

陽光漸漸強烈，照在廚房窗臺上的那盆茉莉上——那是昨天從墓地帶回來的，潔白的花朵在晨光中緩緩綻放，香氣彌漫在整個房間里。

俞夢青突然轉身，將臉埋在阮眠雨肩頭，淚水浸透了衣料。

"外婆不在了......"俞夢青哽咽著說，手指緊緊攥住阮眠雨背后的衣服，"好不真實......我不想相信......"

阮眠雨只是更緊地抱住她，讓她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肩膀。

兩條紅繩在晨光中輕輕相碰，像是無聲的誓言。窗外的知更鳥又開始歌唱，與鍋里的蔥油餅發(fā)出的滋滋聲融合在一起。俞夢青顫抖著撫摸著手上的紅繩眼淚滴在手上，綻開一朵小小的花。

"我想吃外婆的青團了。"

外婆不在了。

但她散落在四周，散落在俞夢青的心上，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