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續(xù)了永恒的七秒鐘。
冬青再次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自己漂浮在一片虛無中。這里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無數(shù)條發(fā)光的絲線在四周交織,每根絲線里都流動著記憶的片段。他伸手觸碰最近的絲線,指尖傳來觸電般的刺痛——
民國時期的北平街頭,少年冬青跪在血泊中,懷里抱著一個穿碎花旗袍的小女孩。女孩胸口插著半截日式刺刀,鮮血染紅了她的學生證:王亞,12歲。
"這是...小亞的前世?"冬青的喉嚨發(fā)緊。絲線中的畫面突然轉換,變成趙吏穿著警服,將一枚銅錢塞進女孩口中,而少年冬青正用染血的指尖在一張契約上按下手印。
"不全是。"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冬青猛地轉身,看見另一個自己懸浮在黑暗中。這個"冬青"穿著民國長衫,眼角有顆淚痣,瞳孔深處泛著詭異的金光。
"她確實叫王亞,但不是王小亞。"長衫冬青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你偷走的不只是她的命格,還有她的因果。"
冬青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你是誰?"
"我是你不敢面對的那部分。"長衫冬青的嘴角扭曲成趙吏式的冷笑,"也是蚩尤選中你的真正原因。"
周圍的絲線突然全部繃緊,發(fā)出琴弦般的嗡鳴。冬青驚恐地發(fā)現(xiàn)每條絲線都連接在自己身上,而長衫冬青手里攥著其中最粗的一條——那條絲線里流動著便利店的所有記憶。
"歡迎來到靈魂夾層。"長衫冬青拽了拽絲線,整片空間隨之震顫,"這里是三魂七魄的間隙,也是444號便利店的真實形態(tài)。"
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的黑暗褪去,變成便利店的鏡像空間。但這里的貨架上擺滿了玻璃罐,每個罐子里都泡著不同器官:跳動的心臟、轉動的眼球、蠕動的腦組織...最駭人的是,所有器官都帶著冬青的DNA特征。
"看,我們的收藏。"長衫冬青敲了敲一個裝著肺部的罐子,"每次'死亡'后更新的身體部件,都在這里保存著。"
冬青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器官對應著自己從小到大受過的傷:七歲時摔斷的肋骨、十二歲車禍摘除的脾臟、大學時被刺傷的左肺...
"二十年前那場車禍,你本該死去的。"長衫冬青突然貼近,兩人的鼻尖幾乎相觸,"是趙吏用半個心竅為你續(xù)命,也是從那一刻起,我們開始分裂。"
便利店的燈光突然變成血紅色。冬青在鏡面反射中看清了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他的左半邊身體正在透明化,皮膚下隱約可見暗紅色的符文流動;而右半邊則爬滿了蚩尤圖騰般的金色紋路。
"第三道魂魄要醒了。"長衫冬青興奮地低語,"你感覺到了嗎?那個比蚩尤更古老的聲音..."
仿佛回應他的話,冬青的胃部突然傳來劇痛。他彎腰干嘔,吐出的不是胃液,而是一團蠕動的黑霧。黑霧在空中凝結成甲骨文般的符號,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翡翠的聲音突然刺破虛空:"天地自然,穢氣分散——!"
一道綠光劈開黑暗,冬青被強行拽回現(xiàn)實世界。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便利店地板上,趙吏的手仍插在他胸口,但原本應該血腥的場景卻呈現(xiàn)出詭異的寧靜——趙吏的整條手臂變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色,能看到骨骼上刻滿契約文字。
"醒得正好。"翡翠跪在旁邊,她的右手已經(jīng)恢復,但左耳上的翡翠耳墜完全碎裂,"你倆的靈魂共鳴太強,整個陰陽交界都在震動。"
冬青掙扎著坐起來,發(fā)現(xiàn)便利店的商品全部懸浮在空中,包裝袋上的條形碼變成了某種古老文字。更可怕的是,他的影子不再跟隨身體動作,而是自顧自地在墻上書寫著契約條款。
"趙吏..."冬青抓住對方的手腕,"你剛才說的'真正的契約'是什么?"
趙吏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就在這時,便利店的所有鏡子同時爆裂,碎片懸浮在空中組成一面巨大的幻鏡。鏡中映出的不是當下的場景,而是民國時期的靈魂當鋪——年輕的趙吏正將一枚發(fā)光的鑰匙插入少年冬青的眉心。
"靈魂共生契。"鏡中的趙吏說道,聲音與現(xiàn)實重疊,"我分你壽數(shù),你承我因果。從此黃泉碧落,同去同歸。"
現(xiàn)實中的趙吏突然抽出手臂,帶出一縷金光燦燦的絲線:"這才是我們最初的約定。后來的所有契約,都是為了掩蓋這個事實。"
冬青胸口的傷口沒有流血,反而浮現(xiàn)出一個鑰匙形狀的凹痕。更詭異的是,趙吏心口處也有個完全吻合的凸起,兩個傷痕隔著空氣互相吸引,發(fā)出金屬共振般的嗡鳴。
翡翠突然噴出一口鮮血:"不好!有人在強行打開陰陽路!"
便利店的玻璃門轟然炸裂,門外不再是熟悉的街道,而是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青石板路。路兩旁站著無數(shù)紙扎人偶,全都保持著鞠躬的姿勢,手中捧著寫有"泰山府君祭"的白燈籠。
"晚了。"趙吏苦笑著看向冬青,"他們找到了第三個祭品。"
冬青順著他的目光低頭,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正在變異——皮膚下凸起無數(shù)細小的顆粒,像某種古老的文字在重組。更可怕的是,每當一個文字成型,他腦海中就會響起那個古老的聲音:
"契約者...履行約定的時候到了..."
翡翠迅速用紅繩纏住冬青的左手:"這是上古契約文!你體內沉睡著比蚩尤更麻煩的東西!"
趙吏突然掏槍對準冬青的眉心:"最后的機會——你信我嗎?"
冬青在槍口下看到了無數(shù)記憶碎片:民國時期共同對抗日本陰陽師的夜晚、七十年代在破廟里分食最后一個饅頭的清晨、二十年前車禍現(xiàn)場趙吏撕下自己半片心竅的瞬間...
"信。"冬青閉上眼。
槍響了。
但疼痛沒有來臨。冬青睜開眼,看見子彈懸浮在自己眉心前一寸,彈頭上刻著細密的符文。趙吏的手指穿過彈幕,按在冬青的額頭上:
"以契約為證,喚汝真名——"
整個便利店突然靜止了。漂浮的商品、流動的血液、甚至翡翠揚起的發(fā)絲,全部凝固在空氣中。唯有趙吏的聲音繼續(xù)回蕩:
"夏冬青,代號'門鎖',序列第七代守門人,契約編號444..."
隨著真名被念出,冬青的視野突然分裂成兩個——他同時看到了現(xiàn)實世界和靈魂夾層。在夾層中,長衫冬青正瘋狂地撕扯著連接彼此的絲線,每斷一根,現(xiàn)實中的冬青就失去一部分感知。
"他要分離我們!"冬青掙扎著喊道。
趙吏的左手突然插入冬青的胸口,抓住那根最粗的靈魂絲線:"不,他要帶走便利店。"
時間重新流動。子彈穿透冬青的眉心,卻沒有造成傷害,反而在他腦內炸開無數(shù)記憶火花。他看見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青銅門前,門前跪著歷代"夏冬青"——從民國長衫到現(xiàn)代夾克,每個人都帶著同樣的鑰匙形傷疤。
"這才是444號便利店的真相。"趙吏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們都是門鎖的載體,而便利店是門的投影。"
長衫冬青的狂笑在靈魂夾層中回蕩:"錯了!我們才是真正的守門人!趙吏,你這個叛徒!"
整個便利店開始崩塌,貨架化作白骨,地板變成皮膚,天花板流淌下鮮血般的液體。在這詭異的變異中,唯有收銀臺保持原狀,臺面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本青銅封面的古書。
翡翠撲向古書:"生死簿的母本!"
她的手剛碰到封面,書頁就自動翻開,露出夾層里的一張照片——現(xiàn)代裝扮的王小亞站在便利店門口,懷里抱著個嬰兒。照片背面用血寫著:"最后一把鑰匙"。
冬青如遭雷擊。他突然明白為什么王小亞總是神出鬼沒,為什么她對便利店異常熟悉,為什么...
"小亞是你妹妹的轉世。"趙吏拔出冬青胸口的手,帶出一把虛幻的鑰匙,"而她懷里的孩子,才是真正的'門鑰匙'。"
便利店的崩塌突然加速。長衫冬青的身影在火光中浮現(xiàn),他的身體已經(jīng)半透明化,體內盤踞著三條糾纏的光帶:紅、金、黑。
"太遲了。"他獰笑著抓向冬青,"三魂已醒,泰山府君即將——"
一道銀光閃過。翡翠的五帝錢穿透長衫冬青的胸口,將他釘在墻上。趙吏趁機將虛幻鑰匙插入冬青心口的凹痕:
"契約完成?,F(xiàn)在,醒來!"
世界在刺目的白光中粉碎。冬青最后看到的,是趙吏破碎的身影和翡翠燃燒的符紙,以及靈魂深處,那個終于完全蘇醒的古老存在睜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