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畫室玻璃上的聲音像一萬顆彈珠墜落。許晚盯著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發(fā)現(xiàn)嘴角還僵著早上對阿秀笑時的弧度。鉛筆尖在素描紙上斷成兩截，她機械地把碎片排成一排——這是今天斷的第三支。

"許晚？"周予森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模型膠水和他慣用的薄荷漱口水味道，"建筑史筆記借到了。"

素描紙上的線條突然扭曲起來。本該是阿秀笑臉的地方，現(xiàn)在全是雜亂無章的漩渦。許晚盯著自己發(fā)抖的手腕，那里還留著上周母親抓握的淤青，今天涂了三層遮瑕膏。

"謝謝。"她聽見自己聲音像生銹的齒輪，伸手去接筆記時，周予森突然握住她手腕。

"你畫的是..."

紙面上根本不是什么肖像。密密麻麻的全是同一句話：【為什么非要笑】。有些字母被反復(fù)描粗，劃破了紙張。

畫室門突然被撞開。林小雨舉著手機沖進來："晚晚！你媽媽在行政樓！"屏幕上是教務(wù)處發(fā)來的消息：【家長投訴建筑系許晚帶不良少女入?！俊?/p>

雨傘骨架在許晚手里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她看見周予森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是那種混合著憐憫和擔(dān)憂的眼神，和三年前她消失時一模一樣。

"我自己去。"她把傘扔在地上，沖進雨幕時聽見林小雨的驚呼："她沒帶藥！"

行政樓走廊的燈管頻閃，像極了那個雷雨夜診所的急診燈。母親站在教務(wù)處門口，珊瑚色指甲油新涂過，手里攥著阿秀的入學(xué)申請表。

"這孩子有暴力傾向。"母親的聲音甜得發(fā)膩，"上次還抓傷我們晚晚。"她突然掀開許晚的襯衫下擺——腰側(cè)那道陳年疤痕暴露在空氣中，"看看，這就是她..."

許晚的耳膜嗡嗡作響。她看見教務(wù)主任推眼鏡時反光的鏡片，看見母親手腕上那個棱鏡掛件——用熒光膠帶粘好的，現(xiàn)在正對著她的眼睛折射出刺目光斑。

"不是阿秀。"許晚的聲帶像被砂紙摩擦，"是十二歲那年..."

母親突然捂住她的嘴。熟悉的香水味涌進鼻腔，許晚想起那個被反鎖在琴房的下午，母親也是這么捂著她說"不許哭"。

"這孩子總愛幻想。"母親笑著向教務(wù)主任解釋，"她爸走后..."

許晚咬了下去。

血腥味在口腔漫開的瞬間，她掙脫開來。走廊突然變得很長很長，就像五歲那年父親離家的那條過道。她撞開安全門時，聽見周予森在身后喊她，聲音被雨水打得支離破碎。

操場積水映出她扭曲的倒影。許晚盯著水洼里那個披頭散發(fā)的女孩，突然抬腳狠狠踩碎。水花濺到臉上，和滾燙的眼淚混在一起。

音樂廳后門的消防梯銹跡斑斑。許晚蜷縮在陰影里，數(shù)著呼吸頻率試圖平復(fù)心跳。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阿秀的第八個未接來電。鎖屏壁紙還是上周拍的合照：阿秀舉著月考第28名的成績單，笑得眼睛都沒了。

指關(guān)節(jié)傳來刺痛。許晚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無意識地捶打金屬欄桿，指節(jié)已經(jīng)破皮滲血。遠處傳來腳步聲，她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不是周予森，是陸明川那輛改裝摩托的引擎聲。

"真狼狽啊。"黑傘在她頭頂撐開，陸明川耳垂上的珊瑚耳釘和母親的一模一樣，"要我告訴你個秘密嗎？"他蹲下來，手指沾了許晚的血，在鐵板上畫了個音符，"你媽吃的維生素，其實是X-17。"

雨水順著消防梯滴落，把血跡沖成淡粉色。許晚想起父親實驗室里那些發(fā)光的小瓶，想起母親總在月圓夜彈到一半就砸琴的《月光》。

"她沒瘋。"陸明川的呼吸噴在她耳畔，"她只是太清醒，清醒到看穿了你爸研究的真相。"

手機再次震動。周予森發(fā)來的照片里，阿秀被教務(wù)主任圍著問話，藍絲帶歪在一邊。文字跟著跳出來：【她說腰上的傷是自己摔的】。

許晚的喉嚨里涌上鐵銹味。她想起阿秀昨晚偷偷縫補校服的背影，針腳歪歪扭扭像條蜈蚣——那是為今天家長會新發(fā)的制服。

"游戲開始了。"陸明川塞給她一個金屬U盤，"看看你爸最后的研究日志。"他起身時，黑傘像只收攏的蝙蝠，"順便，周予森父親當(dāng)年帶走的，可不只是你爸的血清樣本。"

雨突然停了。許晚抬頭，看見周予森舉著傘站在三步之外，白襯衫濕透貼在身上。他腳邊躺著個塑料袋——藥店的止痛貼和草莓大福，包裝袋上還印著阿秀最愛的卡通圖案。

"教務(wù)那邊解決了。"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阿秀回教室了。"

許晚攥著U盤的手發(fā)抖。她應(yīng)該質(zhì)問周予森關(guān)于他父親的事，應(yīng)該立刻查看父親的研究日志，但此刻她只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冷..."這個字剛出口就被打碎了。周予森的外套裹住她時，許晚突然崩潰地抓住他衣領(lǐng)："為什么...為什么非要我堅強？"

草莓大福的包裝袋在雨中發(fā)出脆響。周予森的手懸在半空，最終輕輕落在她發(fā)頂："你可以不笑的。"他指腹擦過她眼角，"在我這里。"

音樂廳里傳來《月光》的琴聲，彈到第47小節(jié)突然中斷。許晚在周予森肩頭看見行政樓的燈光依次熄滅，母親的身影獨自站在雨里，手中的棱鏡掛件折射出最后一道冷光。

U盤在掌心發(fā)燙。許晚數(shù)著周予森的心跳，突然希望這場雨永遠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