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給青石板路鍍上一層暖金色，布果深吸一口氣，涼城特有的濕潤空氣裹著油茶香沁入肺腑。她仰頭望著城門斑駁的磚石，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帆布包上褪色的刺繡——那是外婆手把手教她繡的羊角花。

集市里蒸騰著人間煙火，剛出鍋的蕎面饃饃騰起白霧，竹筐里水靈的青菜還沾著晨露。布果側(cè)身避開挑著木桶的漢子，鞋底碾過青石板上蜿蜒的苔蘚，突然聽見熟悉的呼喚。

"阿布！"

帶著顫音的呼喊從身后傳來，布果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腕已經(jīng)被溫熱的掌心扣住。她轉(zhuǎn)身時帶起的風，卷起蘇琳鬢邊垂落的發(fā)絲，那雙琥珀色眼睛里盛滿星光，睫毛上卻凝著細碎的水光。

"蘇琳......"布果喉嚨發(fā)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年前那場爭吵像塊烙鐵，此刻卻被對方眼尾的淚意燙得發(fā)軟。她注意到蘇琳背上的包，顯然她也剛剛回涼城。

蘇琳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布果手腕，這是她們以前約定暗號的動作。"我以為放假了你也不回來呢。"她聲音發(fā)顫，從帆布包里掏出油紙包，"你最愛吃的玫瑰餅，還是東街王阿婆做的。"

布果盯著那抹熟悉的艷紅，鼻尖泛起酸澀。記憶突然翻涌：暴雨天共撐的油紙傘，后山刻著名字的老梨樹，還有最后那次爭吵時蘇琳決絕轉(zhuǎn)身的背影。

此刻對方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布果懷疑蘇琳真的和別人在一起了嗎？

她好像還很在乎自己的。

"我......"布果話未說完，蘇琳突然撲進她懷里，發(fā)間的藍絨線繩掃過她下巴。這擁抱帶著蘇琳特有的氣息，讓布果想起無數(shù)個并排躺在草垛上看星星的夜晚。人群熙攘的集市里，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蘇琳小聲的抽噎，在涼城的風里漸漸融化。

蘇琳在流眼淚，她在難過。

蘇琳的抽泣聲在布果肩頭悶響，溫熱的淚透過衣裳洇濕皮膚。布果望著遠處攤位上翻飛的扎染布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直到疼痛壓過眼眶里翻涌的酸澀。

"蘇琳，你為什么哭啊，"布果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指尖機械地順著對方顫抖的脊背輕拍，"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她瞥見蘇琳發(fā)間新?lián)Q的銀簪——上次見面時，那支還是她們一起選好的呢。"你的女朋友，人家姑娘很可愛，你倆很配。"

這句話讓蘇琳猛地抬起頭，睫毛上的淚珠簌簌墜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小的水痕。布果看見她眼底密布的血絲，以及鎖骨處未消的淤青，突然想起那天蜷縮在被窩里的自己，握著發(fā)燙的聽筒聽對面高雪的講述，蘇琳有女朋友了。

"是的......"蘇琳抓住布果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可是那不影響我......"她哽咽著，聲音破碎成顫抖的音節(jié)，"......"

集市的喧囂突然變得遙遠，布果盯著蘇琳顫抖的嘴唇，聽著那些解釋像深秋的落葉般簌簌飄落。她想起蘇琳母親布滿皺紋的臉，想起祠堂里供奉的祖先牌位，想起涼城千年未變的月光。

"別說了。"布果抽回手，轉(zhuǎn)身時帆布包上的羊角花掃過蘇琳的手背。她望著街道盡頭緩緩升起的炊煙，突然覺得那些關(guān)于歸屬的執(zhí)念都變得模糊。涼城的石板路依舊蜿蜒，就像她們糾纏不清的往事，而此刻她只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空洞的回響，像極了后山枯井里投下的石子，遲遲等不到回音。

布果垂眸看著兩人交疊在青石板上的影子，晨光將它們切割成不規(guī)則的碎片。她慢慢后退半步，帆布包的肩帶順著手臂滑落，露出內(nèi)側(cè)繡著的并蒂蓮——那是年少時兩人偷偷繡的，如今線腳已經(jīng)磨得發(fā)毛。

"我走了，再見。"她的聲音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輕飄飄落在兩人之間。蘇琳張了張嘴，喉間發(fā)出破碎的嗚咽，卻終究沒說出一個字。布果轉(zhuǎn)身的瞬間，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仿佛能看見蘇琳攥緊衣角、欲言又止的模樣。

街道上的喧鬧突然變得刺耳，賣糖畫的老人敲著銅鑼，孩童追逐的笑聲撞在白墻灰瓦上。布果數(shù)著腳下青苔斑駁的石板，第三塊有裂痕，第七塊缺了角，這些曾與蘇琳共同丈量過的路，此刻卻顯得格外漫長。

她沒有回頭，任由晨風掀起發(fā)梢，將蘇琳的體溫和氣息都吹散在涼城的巷陌里。

轉(zhuǎn)角處的老梨樹抽出了新芽，卻不再有兩個少女攀著樹枝分食野果的身影。布果抬手拂過粗糙的樹皮，指尖觸到當年刻下的"永不分離"，那些歪斜的字跡早已被歲月啃噬得支離破碎。她深吸一口氣，將酸澀咽回心底，踩著樹影繼續(xù)前行，直到蘇琳的哭聲徹底消失在身后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里。

她們本就不同路。

感謝蘇琳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給了她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