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城深秋的梧桐葉簌簌落在蘇琳的羊絨大衣上，她抬手拂落枯葉時，腕間卡地亞手鐲撞出清響。布果望著那張被精致妝容修飾得愈發(fā)明艷的臉，忽然想起大學(xué)宿舍里，素顏朝天搶辣條的女孩。商場旋轉(zhuǎn)門送來的穿堂風(fēng)卷起蘇琳的長發(fā)，混著昂貴香水味掠過布果鼻尖。

“阿布，你想過我嗎？”蘇琳倚著玻璃幕墻，涂著酒紅色甲油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包鏈。櫥窗里的霓虹燈在她瞳孔里碎成斑斕的光，像極了當(dāng)年設(shè)計比賽頒獎禮上，她捧著獎杯回頭望向布果的眼神。

布果捏著奶茶杯，杯壁凝結(jié)的水珠洇濕掌心。她盯著杯蓋吸管口轉(zhuǎn)了兩圈，才輕聲說：“偶爾想過?！痹捯魟偮?，蘇琳突然仰頭笑起來，笑聲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帶著某種近乎解脫的釋然：“是啊，你就是這樣，但我不怪你。”她垂眸整理耳邊碎發(fā)的動作，和高中時心虛撒嬌時如出一轍。

布果望著對方無名指上的鉆戒，想起上周蘇琳女友打來的威脅電話。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卻笑得溫柔：“你女朋友聯(lián)系過我呢?！碧K琳聞言挑眉，涂著豆沙色口紅的嘴角勾起一抹諷刺：“她家有錢。”語氣坦然得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遠處商場廣播恰好傳來輕快的促銷音樂，刺耳得讓布果太陽穴突突直跳。

“加油，早日實現(xiàn)夢想?！辈脊瘟嘶文滩璞鶋K撞擊杯壁發(fā)出清脆聲響。蘇琳忽然湊近，溫?zé)岬暮粑鼟哌^她耳畔：“那你的夢想呢？”那雙曾經(jīng)滿是星光的眼睛，此刻映著商場璀璨的頂燈，像兩汪望不到底的深潭。

布果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自動販賣機。金屬外殼的涼意順著脊椎蔓延，她仰頭大笑起來，驚得路過的小孩拽緊媽媽的衣角：“我也在追求自己的夢想！”笑聲混著奶茶的甜膩在空氣里散開，她忽然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細微的，類似玻璃碎裂的聲音。

“竟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們都要努力，蘇蘇?！边@個昵稱出口的瞬間，蘇琳睫毛劇烈顫動，涂著睫毛膏的尾端沾濕了下眼瞼。她很快恢復(fù)從容，伸手撫平大衣褶皺，無名指上的鉆戒折射出冷光：“頂峰見。”

兩人轉(zhuǎn)身走向相反方向時，布果聽見蘇琳的高跟鞋聲逐漸被商場的人潮吞沒。櫥窗倒影里，兩個漸行漸遠的身影，終于徹底消散在霓虹交織的夜色中。

有一天，大家都會在頂峰相見的。

梧桐葉在布果腳下發(fā)出細碎的呻吟，深秋的風(fēng)卷著枯葉掠過她腳踝。

老街布滿記憶的裂痕——轉(zhuǎn)角處飄來的糖炒栗子香，讓她想起和蘇琳分食的冬天。布果將大衣領(lǐng)子又緊了緊，金屬拉鏈擦過下巴時，觸感冷得像蘇琳最后看她的眼神。

她拐進一條背陰的小巷，斑駁的墻皮在風(fēng)里簌簌掉落。巷口廢棄的紙箱被野貓撞得嘩啦作響，驚起她后頸細密的冷汗。布果貼著墻根蹲下，黑色挎包滑落時，幾片止痛藥從夾層掉出，在青石板上滾出細碎的弧度。她盯著手臂上蜿蜒的舊疤，那些淡粉色的紋路在暮色里像一條條蟄伏的蠶，正緩慢啃噬著她的血肉。

銀色刀片從帆布包里滑出，在掌心折射出幽光。布果咬住下唇，鋒利的刀刃貼上皮膚的瞬間，只有莫名的痛爽。

沈遲躲在巷尾配電箱后，喉結(jié)劇烈滾動。他看著布果起身時踉蹌的腳步，看著她用紙巾隨意按壓傷口，看著那抹殷紅很快暈染成暗紅。風(fēng)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半截纏著紗布的小臂，像朵被揉皺的紙花。記憶突然閃回某個深夜，他伸手想摟她入睡，卻被她猛然甩開的手臂——當(dāng)時她驚慌的眼神，此刻與眼前場景重疊成尖銳的刺。

布果將染血的紙巾塞進下水道，金屬柵欄上的銹跡蹭臟指尖。她重新扣好袖口紐扣，動作嫻熟得近乎麻木。

當(dāng)她轉(zhuǎn)身時，沈遲慌忙躲進陰影，心跳聲震得胸腔發(fā)疼。遠處鐘樓傳來報時聲，布果踩著自己的影子繼續(xù)前行，而他終于讀懂那些永遠扣到最頂?shù)囊骂I(lǐng)，那些永遠藏在長袖下的秘密，是怎樣把她困在一座無人知曉的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