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的雪終是停了,檐角垂落的冰凌碎成滿地星子。
沈家地牢的青銅燈盞爆開一簇?zé)艋?,驚醒了伏在石榻邊的沈見微。
他指尖還沾著雪蟾蜍的涼意,懷中人卻已不見蹤影,唯余半截染血的鎖鏈蜿蜒如蛇蛻。
"少主!"暗衛(wèi)撞開鐵門時,帶進(jìn)一蓬細(xì)雪,"魔教十二舵主圍了沈府,說要...討右使的嫁妝。"
沈見微握緊驚鴻劍的劍穗,忽地輕笑出聲。那穗子缺了顆明珠——昨夜秋吟昏迷時,曾攥著它含糊念"糖糕鋪?zhàn)釉摯蜢攘?。
......
亂葬崗的烏鴉叫得凄厲。
秋吟赤足踏過腐土,腕間紅繩鈴鐺纏著半塊糖糕油紙。
月娘子提著盞白骨燈籠跟在后頭,裙裾掃過墓碑時驚起磷火:"右使這出苦肉計演得妙,沈家小公子怕是連家傳玉佩都肯給你當(dāng)藥引。"
"聒噪。"秋吟屈指彈碎一盞鬼火,青煙里浮出張狂草字跡——"子時,滄浪亭"。
他瞇眼望著遠(yuǎn)處沈府沖天的火光,忽然將糖糕紙塞進(jìn)心口劍疤:"你說,名門正派發(fā)現(xiàn)沈少主私藏魔頭,會不會比圍剿總壇更賣力?"
月娘子還未答話,林中忽起劍鳴。
沈見微的白狐氅掠過枯枝,驚鴻劍尖挑著個描金食盒,糖霜香氣混著血腥味漫開:"右使的糖糕。"
秋吟倚著墓碑笑彎了腰,腕間鈴鐺撞出瘋癲的調(diào)子:"沈小公子莫不是要拿我當(dāng)外室養(yǎng)?"他足尖勾起食盒拋向半空,十二枚淬毒銀針破空而出,卻在觸及沈見微衣角時陡然轉(zhuǎn)向——
"叮叮叮!"
驚鴻劍挽出的劍花凍住夜露,將毒針凝成冰棱。
沈見微踏著冰晶逼近,眸中映出秋吟鎖骨下蠕動的蠱蟲:"同命蠱發(fā)作的滋味,可比如意樓的合歡散痛快?"
秋吟瞳孔驟縮。
三日前地牢喂藥的記憶猛地刺入腦海,少年滾燙的唇碾過他腕間舊疤,雪蟾蜍的苦混著血腥氣在舌尖炸開。
他忽然扯開衣襟,心口蠱蟲被劍氣激得暴起,在蒼白的皮膚下游成血線:"小公子這般想與我同生共死?"
沈見微的劍尖挑斷他腰間束帶。
玄紗衣散落的剎那,亂葬崗忽起狂風(fēng),十八具貼著黃符的尸傀破土而出,枯爪直取沈見微后心——
"小心!"
秋吟旋身將人撲倒在地。
尸傀的指甲擦過他脊背,撕開三道血痕,沈見微卻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里混了絲優(yōu)曇腥甜。
他反手扣住秋吟的腰貼耳低語:"右使的尸傀陣,怎么專攻自家主子?"
"因為..."秋吟突然咬破舌尖,將血喂進(jìn)他唇間,"我在你身上種了引尸香啊。"
......
滄浪亭的石階結(jié)滿冰霜。
林鶴鳴捂著潰爛的右肩獰笑時,秋吟正把玩著從沈見微身上順來的家主令。
亭外黑壓壓跪著七十二派弟子,火把將雪夜燒成煉獄。
"諸君且看!"林鶴鳴振臂高呼,"沈家與魔教勾結(jié)的證據(jù)..."
寒光閃過咽喉的瞬間,秋吟的軟劍已纏上沈見微的脖頸。他貼著少年顫抖的喉結(jié)輕笑:"現(xiàn)在殺他,你的清譽(yù)可就..."
驚鴻劍突然穿透他掌心。
沈見微就著血握住他手腕,將家主令按進(jìn)林鶴鳴心口:"三年前青州糧倉,林家往賑災(zāi)米里摻觀音土?xí)r,可想過清譽(yù)二字?"
秋吟悶哼一聲,眼底卻燃起興奮的火光。
他任由沈見微拽著自己撞破亭柱,在漫天碎玉里窺見少年深藏的獠牙。
十三年前那個雪夜忽然清晰起來——小乞丐攥著染血的糖糕,對尸堆里的他說:"等我能執(zhí)劍了,定要把這些偽君子的心肝挖出來下酒。"
"沈見微!"崆峒長老的怒吼震落檐上雪,"你竟為魔頭殘害同門!"
三百張穿云弩對準(zhǔn)亭心的剎那,秋吟忽然捏碎腕間狼牙。
沈見微頸間玉佩應(yīng)聲而裂,露出半枚虎符——正是魔教十二舵主圍城的信號。
"真可憐。"秋吟舔去他唇上血珠,"這些名門正派到現(xiàn)在都不知,剿魔盟的盟主印...早被我換成送子觀音像了。"
沈見微扣緊他滲血的手,忽然想起及冠禮那日。
秋吟捏碎的玉盞里飄出張字條,狂草寫著:"山河為聘時,記得分我半塊糖糕。"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滄浪亭轟然坍塌。
沈見微在墜入寒潭前,終于看清秋吟眼底的水光——原來魔頭的淚,比姑蘇城的雪還灼人。
......
水底漂浮著無數(shù)《度人經(jīng)》殘頁。
秋吟撕開沈見微浸血的中衣,將最后半顆避毒丹渡過去。
少年心口浮現(xiàn)的蠱紋與他腕間疤痕嚴(yán)絲合縫,像兩道糾纏半生的鎖鏈。
"你早就知道..."沈見微攥住他后頸,指腹擦過那道月牙疤,"從七歲那場滅門開始,每一步都是你的局。"
秋吟低笑出聲,墨發(fā)水草般纏上兩人手腕:"沈小公子不也步步為營?假裝不識狼牙信物,裝作不知同命蠱..."他忽然咬破沈見微的鎖骨,"可你昨夜顫抖著抱我時,驚鴻劍分明在鞘中泣血。"
遠(yuǎn)處傳來沉悶鐘聲,沈家祠堂的百年梅樹終是折了。
秋吟望著掌心融化的雪水,忽然希望十三年前就死在那場大雪里——至少不必親眼看著當(dāng)年分他糖糕的小公子,變成比自己更瘋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