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亭的寒潭深不見底,秋吟的墨發(fā)纏著沈見微的玉冠沉向幽冥。
水底漂浮的《度人經(jīng)》殘頁忽地燃起幽藍磷火,映出沈見微頸間蜿蜒的蠱紋——那紋路竟與秋吟腕間十七道疤嚴絲合縫,恍若兩道鎖鏈將魂魄絞在一處。
"咳咳..."秋吟將人拖上岸時,喉間嗆出的血染紅了沈見微雪白的中衣。
少年心口趴著條通體赤紅的蠱蟲,正貪婪啃噬浸血的優(yōu)曇刺青。
他嗤笑著捏碎腰間玉瓶,藥粉灑落的剎那,蠱蟲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
沈見微在劇痛中睜眼,驚鴻劍已橫在秋吟頸間:"右使在藥王谷偷的噬心蠱,用著可順手?"
秋吟任由劍刃割破皮膚,濕透的玄紗衣緊貼著心口舊疤:"小公子昨夜裝暈時,摸到我懷里蠱瓶的滋味...不更妙?"他忽然扯開對方衣襟,指尖按上那道月牙疤,"當年在狼群里咬的印子,倒比現(xiàn)在乖巧。"
記憶如毒蛇噬心。
十歲的秋吟背著高燒的沈見微逃出獸窟,左腿被狼牙撕得見骨。
少年將最后半顆避毒丹塞進他嘴里,自己嚼碎腐肉敷傷:"沈家的藥金貴,咽下去。"暗紅血水順著下頜滴進雪地,凝成朵歪扭的優(yōu)曇花。
"右使這般念舊..."沈見微突然翻身將人壓在青石上,劍穗明珠硌著秋吟鎖骨,"不如說說,三年前往我茶里放噬心蠱時,可念過半塊糖糕的情分?"
秋吟低笑出聲,腕間紅繩鈴鐺纏上劍柄:"沈少主不也往我枕邊塞過斷腸散?"他屈膝頂住對方腰腹,濕漉漉的睫毛幾乎掃到沈見微唇畔,"那年上元夜,你在秦淮河畫舫..."
"閉嘴!"
驚鴻劍氣削落半截桃枝,沈見微眼底泛起血色。
三年前他扮作鹽商查案,秋吟裹著胭脂紅的紗衣臥在賭桌上,腳踝金鈴響得勾魂攝魄:"小公子押大還是押小?"菱花窗外暴雨傾盆,他輸?shù)舻谌謺r,秋吟忽然咬著他耳垂輕笑:"不如押我?"
此刻亂葬崗的磷火映著兩人交纏的身影,竟與那夜畫舫燭影重疊。
秋吟忽然扯斷紅繩,狼牙墜子硌進沈見微掌心:"當年你送這玩意時,可沒說要把自己押給我。"
沈見微瞳孔驟縮。
七歲那年的雪夜在腦中炸開,小乞丐攥著染血的狼牙塞進他手里:"戴著這個,閻王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后來他在沈府祠堂發(fā)現(xiàn),那狼牙上刻著秋家暗紋——正是二十年前滅門案失蹤的掌門印信。
"右使當真以為..."沈見微劍尖挑開秋吟衣帶,露出心口猙獰的十七道疤,"我不知這些傷疤是亡魂咒?"
秋吟嘴角的笑忽地凝固。
蝕骨寒風中,沈見微的唇碾過他頸間刺青:"每道疤鎖著個秋家冤魂,待第十七道疤滲血時..."他忽然咬破那朵優(yōu)曇花,腥甜的血混著優(yōu)曇香漫進口腔,"你猜我為何縱容你下蠱?"
秋吟渾身劇顫,腕間舊疤突然滲出黑血。
十七道血線如毒蛇游走,在空中凝成符咒——正是沈家祠堂禁術(shù)中的噬魂陣。
"轟??!"
驚雷劈開夜幕的剎那,月娘子尖利的笑聲自尸山傳來:"好個郎情妾意!"她甩出九節(jié)鞭纏住沈見微腳踝,鞭梢倒刺直取心口蠱蟲,"右使可要記著,左使最厭叛徒。"
秋吟反手擲出狼牙,暗器穿透月娘子手腕時,沈見微的劍已抵住他咽喉:"你早知我是滅門案真兇之子?"
"何止。"秋吟舔去唇邊血漬,眼底燃著瘋癲的火光,"我還知你十歲那年,在沈長風書房見過染血的《驚鴻劍譜》。"他忽然扯開沈見微的中衣,露出心口與己相同的蠱紋,"這同命蠱不是為你我共生..."
暴雨傾盆而下,沖散了后半句話。
沈見微的劍尖刺入秋吟肩胛時,忽然想起藥王谷那夜——秋吟被鐵鏈鎖在寒玉床上,谷主舉著銀刀說:"噬心蠱需至親血脈為引,沈少主確定要救?"
"確定。"他當時斬斷鐵鏈的手,此刻正握著劍柄發(fā)抖。
秋吟突然仰頭大笑,任由劍刃深入骨縫:"沈少主可知,當年往你茶里放的噬心蠱..."他貼著劍身逼近,呼吸混著血腥氣撲在沈見微唇上,"用的是你母親心頭血?"
驚雷劈斷百年古樹。
沈見微的劍脫手墜地,秋吟腕間第十七道疤終于滲出血珠——那正是沈家主母下葬那日,他在靈堂偷取尸血時留下的。
"現(xiàn)在殺我..."秋吟將染血的手指按在沈見微唇上,"你母親的魂魄就能安息了。"
沈見微突然扣住他后頸,在暴雨中咬破那蒼白的唇。
血腥氣混著十三年前的糖糕味在齒間炸開,秋吟的嗚咽被雷聲碾碎。
亂葬崗的尸傀破土而出,卻在觸及兩人交纏的身影時,化作滿地血沫。
"右使的噬心蠱..."沈見微扯斷他腕間紅繩,將狼牙刺進自己心口,"我收下了。"
秋吟瞳孔里的火光倏地熄滅。
他看見少年心口的蠱蟲瘋狂蠕動,十七道血線如鎖鏈纏上彼此魂魄——原來噬心蠱真正的解法,是將咒術(shù)反噬給下蠱之人。
暴雨漸歇時,沈見微抱著昏迷的秋吟踏上石階。
驚鴻劍在青石上拖出蜿蜒血痕,像極了七歲那年雪地上的優(yōu)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