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沁一夜未眠。父親的筆記本像塊燒紅的炭,燙得她無法安睡。天剛蒙蒙亮,她就抱著筆記本來到院子里,借著晨光重新翻閱那些驚人的內(nèi)容。
"老九門...它組織...西沙事件..."這些陌生的詞匯在紙上跳動,拼湊出一個她從未想象過的世界。最讓她心驚的是夾在筆記本中的一份剪報——1983年8月3日的《長沙晚報》,頭版刊登著西沙考古隊失蹤的消息,旁邊是父親工整的批注:"三兒生還,余者皆亡。它已盯上他。"
"起這么早?"
胡沁猛地合上筆記本。吳三省站在院門口,晨霧在他身后繚繞,襯得他像從另一個世界走來。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襯衫,衣擺隨意地掖在牛仔褲里,比平日多了幾分清爽。
"我...睡不著。"胡沁將筆記本藏在身后。
吳三省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若無其事地走進院子:"我燉了川貝雪梨,對胡老師的咳嗽有好處。"他晃了晃手中的保溫桶,"趁熱吃。"
胡明遠的病情確實又加重了。雖然用了地靈芝,但年邁的身體經(jīng)不起多年肺病的折磨。吳三省熟練地喂老人喝湯藥,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三兒..."胡明遠虛弱地抓住吳三省的手腕,"西沙的事...別去..."
吳三省的手頓了一下:"胡老師,您好好養(yǎng)病,別操心這些。"
"那地方...吃人..."胡明遠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文錦那丫頭...已經(jīng)不是..."
"爸!"胡沁急忙上前扶住父親,"別說話了,躺下休息。"
胡明遠卻死死盯著吳三?。?你答應我...保護好沁兒..."
吳三省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我用性命擔保。"
這句沉重的承諾讓胡沁心頭一顫。她送吳三省出門時,忍不住問:"你決定去西沙了?"
"明天一早的火車。"吳三省站在梧桐樹下,斑駁的樹影落在他臉上,"走之前...有些話想跟你說。"
胡沁的心突然跳得厲害:"什么話?"
"今晚七點,我在湘江邊的老碼頭等你。"吳三省說完,轉(zhuǎn)身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霧中。
整整一天,胡沁都心不在焉。她試圖繼續(xù)研讀父親的筆記,卻發(fā)現(xiàn)那些文字在眼前跳動,怎么也看不進去。筆記本中夾著的一張照片尤其讓她在意——年輕的父親與幾個陌生人的合影,照片背面寫著"老九門,1975"。其中一個人眉眼間與吳三省有七分相似,標注是"吳老狗"。
傍晚時分,胡明遠突然發(fā)起了高燒。胡沁手忙腳亂地為他冷敷,正要出門找醫(yī)生時,老人卻抓住她的手:"沁兒...書桌...暗格..."
胡沁在父親指示下,從書桌暗格中取出個小鐵盒。里面是一把黃銅鑰匙和半張發(fā)黃的照片。
"銀行...保險箱..."胡明遠的聲音越來越弱,"全部...真相...小心...它..."
"爸!堅持??!我去叫醫(yī)生!"胡沁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胡明遠卻搖頭:"來不及了...聽我說...吳三省...不只是..."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胡明遠的臉色突然變得灰敗,呼吸急促得像破舊的風箱。胡沁哭著跑出門喊人幫忙,可當醫(yī)生趕到時,老人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
醫(yī)生宣布死亡時間是晚上六點四十分。
胡沁呆坐在父親床前,淚水早已流干。直到護士提醒她需要辦理手續(xù),她才恍惚意識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成了孤身一人。
窗外的暮色已經(jīng)深沉。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抬頭看向墻上的掛鐘——七點十五分。
吳三省還在老碼頭等她。
胡沁機械地站起身,將父親給的鑰匙和照片塞進口袋,跌跌撞撞地沖出門去。
湘江邊的老碼頭早已廢棄多年,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還亮著。胡沁遠遠就看到吳三省的身影,他靠在欄桿上,望著漆黑的江面,指間夾著的煙頭在夜色中明明滅滅。
"對不起,我..."胡沁的聲音哽住了。
吳三省轉(zhuǎn)身,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和凌亂的頭發(fā),瞬間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掐滅煙,大步上前將她擁入懷中。
胡沁沒有哭。她靠在吳三省胸前,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沉香味,混合著江水的潮濕氣息。這個擁抱溫暖得讓人心碎。
"我父親...他走了。"她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像自己。
吳三省的手臂收緊了些:"我知道。"
"他留給我一些東西...說是什么'真相'。"胡沁抬起頭,"吳三省,你到底是誰?"
月光下,吳三省的眼神復雜得難以解讀。他輕輕撫上胡沁的臉頰,拇指擦去她臉上未干的淚痕:"胡沁,我..."
他的話沒能說完。江面上突然傳來汽笛聲,一束強光掃過碼頭,晃得兩人不得不分開。等光線過去,吳三省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
"明天我必須去西沙。"他聲音低沉,"有些事情...我必須親自了結(jié)。"
胡沁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和陳文錦一起?"
吳三省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照片了。西沙考古隊的合影。"胡沁后退一步,"你們看起來很親密。"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吳三省皺眉,"這次去是因為..."
"不用解釋。"胡沁打斷他,"我們本來也沒什么關系。"
江風突然變大,吹亂了胡沁的頭發(fā)。吳三省伸手想幫她撥開臉上的發(fā)絲,卻被她躲開。
"胡沁,聽我說。"吳三省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急切,"等我從西沙回來,我會告訴你一切。我保證。"
"為什么不能現(xiàn)在告訴我?"
"因為..."吳三省的手緊握成拳又松開,"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安全。"
胡沁苦笑:"又是這種話。我父親臨終前也這么說。"
吳三省突然從頸間取下一條細繩,上面掛著枚銅錢。他將銅錢一分為二,把其中一半塞進胡沁手中:"拿著。等我回來,用這個當憑證。"
銅錢還帶著他的體溫,胡沁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它。
"還有件事。"吳三省靠近一步,近得她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陰影,"胡沁,我喜歡你。不是作為學生喜歡老師的女兒那種喜歡,而是..."
他的話沒能說完。胡沁踮起腳尖,用一個生澀的吻封住了他的唇。這個吻很短暫,卻讓兩人都微微發(fā)抖。
"活著回來。"胡沁退開后低聲說,"然后告訴我真相。"
吳三省的眼神暗了下來。他再次將胡沁拉入懷中,這次的吻深沉而綿長,帶著江水的咸澀和告別的苦澀。
第二天一早,胡沁來到火車站,卻被告知開往廣州的列車已經(jīng)提前發(fā)車。她站在空蕩蕩的站臺上,攥著那半枚銅錢,感覺心里也空了一塊。
回到家中,胡沁開始整理父親的遺物。在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里,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牛皮紙檔案袋,上面用紅筆寫著"絕密"二字。
檔案袋里是幾份人事檔案的復印件,第一份就是吳三省的。照片上的他比現(xiàn)在年輕許多,但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銳利。奇怪的是,檔案中多處被涂黑,出生日期、家庭背景等重要信息都被刻意遮蓋。
最引人注目的是"1983年8月-1984年5月"這段時間的記載完全空白,只在邊緣處有個小小的問號,像是父親做的標記。
胡沁繼續(xù)翻看,在檔案最后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上面是父親熟悉的筆跡:"三省非其真名,老九門吳家三子,幼年過繼張家,成年后歸宗。西沙事件唯一幸存者,被'它'標記。"
紙條背面是一串數(shù)字,看起來像是銀行保險箱的密碼。
胡沁想起父親臨終前給她的鑰匙。她匆匆翻出口袋里的黃銅鑰匙和那半張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的父親和一個陌生男子的合影,背景是某個考古現(xiàn)場。男子只照到側(cè)臉,但那個輪廓...
胡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翻出西沙考古隊的合影對比,雖然角度不同,但那個側(cè)影分明就是年輕時的吳三??!照片背面寫著:"孝陵考察,1978。與連環(huán)。"
"連環(huán)?"胡沁喃喃自語,"這是誰?"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吳三省的了解,可能連冰山一角都不到。
三天后,當胡沁從銀行取出保險箱里的文件時,一封匿名信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信封里是一張照片——西沙考古隊重組后的最新合影。照片中央,吳三省和陳文錦相視而笑,姿態(tài)親密得刺痛了她的眼睛。
照片背面用紅筆寫著:"他永遠不會告訴你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