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鉛灰色的云層壓得極低，仿佛隨時會砸在這座臨河小鎮(zhèn)的瓦檐上。吳探長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皮靴踩踏的聲響，引得犬吠聲聲。

"把客棧圍了！前后門都給我盯死！"他猛地一揮手，十幾個警員立即散開，像一張收緊的網。

二樓窗欞后，陳煊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慢條斯理地系好長衫的盤扣，對兩個"伙計"使了個眼色。三人不約而同摸了摸腰間——那里本該別著槍械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古董商？"陳杰聰用警棍挑起箱子里的一尊青花梅瓶，釉色在煤油燈下泛著幽藍的光，"這成化年的物件，夠買下半條街了吧？"

陳煊笑容可掬地拱手："祖上傳下來的玩意兒，您高看了。"他故意露出袖口的墨漬，"您瞧，我這不還帶著新收的扇面？"展開的是鄭板橋的墨竹“真跡”。

隔壁突然傳來木門撞擊的悶響。204房的客人正把什么東西往枕頭下塞，見警員破門而入，反倒鎮(zhèn)定下來。"長官，"那個叫鄭天壽的高個從內袋掏出個黑皮小本，"行個方便？"

陳杰聰的瞳孔在看到"特工總部"鋼印時驟然放大。他想起上月法租界那具被灌了水銀的尸體，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叫吳探長。"鄭天壽的聲音像生銹的刀鋒刮過鐵板。

警察所里吳探長端著青瓷茶盞的手微微發(fā)顫。鄭天壽用指尖叩了叩紅木桌案，茶湯在盞中漾起細密的漣漪。

"鄭先生，您房里的另四人......"吳探長話未說完便哽在喉間。面前這位上海特工總部的行動組長正用鷹隼般的目光打量著他，灰布長衫下隱約顯出槍套的輪廓。

窗外鳥鳴忽地一滯。

"204房的旅客都是我們的人。"鄭天壽忽然開口，聲音像浸了桐油的麻繩般粗糲，"昨天我們把王福帶到草棚里審…"他指尖在桌面劃出三道深痕，"沒想到他是青幫的人。但客棧里還有更大的魚。"

陳杰聰手中的鋼筆"咔嗒"滾落。吳探長瞥見鄭天壽腰間露出的勃朗寧槍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午后的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這他娘的是要掘地三尺?。?綢緞商老周扯著杭紡長衫的立領，金殼懷表的鏈子纏在肥短的手指上。二樓回廊里，穿陰丹士林旗袍的女會計攥緊鱷魚皮手袋，珍珠耳墜隨著急促的呼吸微微顫動。

忽然一陣皮靴聲自東廂房炸響。206房的青年被兩個警員架著拖下樓梯，灰呢西裝蹭著褪了漆的欄桿，銅紐扣"叮當"墜地。掌柜死命揉搓著油亮的算盤珠，柜臺上的黃歷被穿堂風掀起一角——十月初七，忌出行…

暮色漸沉，客棧天井的老槐樹上，最后一片枯葉打著旋兒墜入青石井臺。西廂房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混著伙計慌亂的腳步聲。掌柜的顫抖著撕下賬簿扉頁，墨跡未干的"兇"字在暮色中漸漸暈開，像極了王福脖頸上凝固的血痂。

警察所里，鄭天壽用茶蓋撥開浮沫的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把玩手術刀："人是我們殺的。"茶湯潑在磚地上騰起白霧，"王福的駁殼槍藏在內襯第三顆盤扣下——你們這些地方警察的眼睛是擺設嗎？"

陳杰聰的筆記本啪嗒掉地，墨水在青磚上洇開蛛網。吳探長喉結滾動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王福是軍統(tǒng)特工？”

"他是青幫的人，身上有槍，我們誤以為是軍統(tǒng)..."鄭天壽突然起身，墻上他的影子暴漲如鬼魅，"錯殺了。你們就以搜查兇手為名，為我們特工總部出些力。從現在起，客棧就是捕鼠籠，每天早中晚三次搜查，飯食統(tǒng)一配送。把可疑的人都給我?guī)?，記?.."他指尖叩在銅鎮(zhèn)紙上，每聲都像子彈上膛，"不要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

午后第三次搜查時，206房的書生被拖出房間。他的玳瑁眼鏡摔碎在樓梯轉角，鏡片折射出大堂里二十七張驚恐的臉。柜臺后鄭老板一臉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