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12日 17:30 琴房
我第27次把《致愛麗絲》彈成搖滾節(jié)奏時,鋼琴老師終于摔門走了。夕陽把琴譜上的蝌蚪音符烤得卷邊,就像米藍上次探親時帶來的脫水蔬菜——她說那是高原哨所的特產(chǎn)。
指尖還殘留著中央C鍵的震動,我摸出藏在琴凳里的諾基亞N73。手機掛墜的藍翅蝴蝶正在搖晃,這是十二歲那年從機場垃圾桶撿回來的。當時紫色包裝紙上的露水早干了,只剩下軍用防化服特有的橡膠味。
"小米,你媽媽..."老湯的聲音混著炒菜聲飄進來。我把《車爾尼599》砸向節(jié)拍器,金屬擺錘卡在"軍鼓節(jié)奏"檔位,發(fā)出機槍掃射般的噠噠聲。
18:15 儲物間
軍用背囊的搭扣生了銹。我蹲在樟腦丸的氣味里,數(shù)著米藍這些年錯過的家長會通知單:小學畢業(yè)典禮、初中開學式、舞蹈比賽金獎頒獎禮...最底下壓著撕碎的芭蕾舞鞋,粉緞帶上還沾著人民大會堂舞臺的鎏金漆。
突然摸到夾層里的硬物——是她的陸軍少校肩章。兩顆銀星在暮色里泛著冷光,讓我想起十二歲生日那天,她穿著作訓服沖進蛋糕店,肩章上沾著不知哪個災(zāi)區(qū)的泥漿。
樓下的砂鍋開始冒焦味。我對著通風口點燃通知單,看火苗把"家長簽字"欄的空白燒成灰燼。煙塵驚動了墻角的蜘蛛,它拽著絲逃向天花板上的世界地圖,正爬過米藍現(xiàn)在駐防的青藏高原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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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 閣樓
MP3里的林肯公園在嘶吼,我跟著節(jié)奏把校服裙改短三寸??p紉機針頭穿透墨綠色布料時,突然想起米藍總說軍裝最耐穿。上周偷買的鉚釘皮衣還藏在衣柜深處,挨著她留下的07式荒漠迷彩。
老湯的腳步聲順著木梯吱呀作響。我迅速切換成英語聽力磁帶,磁帶盒上湯沐陽寫的"重點學校推薦曲目"正在褪色。他放下的果盤里,楊桃被切成五角星形狀——這是米藍在信里提過的軍營切法。
"你媽媽寄了冬蟲夏草..."
"喂給巴西龜吧。"我截斷他的話。那只老龜正在玻璃缸里撞石頭,像極了當年追著軍車狂奔的傻姑娘。窗外的月亮缺了口,照著抽屜里攢了三年的長途車時刻表。
21:45 浴室
蒸汽在鏡面凝結(jié)成珠,我對著霧氣畫迷彩紋路。手腕內(nèi)側(cè)的條形碼貼紙正在脫落,這是上周逃課去紋身店試的樣圖——終究沒敢真的紋上彼岸花。
熱水突然變涼,老湯又在廚房用電磁爐熬中藥了。我裹著浴巾踹開暖氣片擋板,取出防水袋里的存折。戶名是"湯曉米",這是學籍檔案被寫錯名字那年偷偷辦的,多出來的那個"日"字旁像道傷口。
突然發(fā)現(xiàn)洗發(fā)水換了軍用款式,包裝上印著"高原專用"的字樣。薄荷味刺激得眼睛發(fā)酸,這讓我想起十二歲那個夜晚,米藍的軍用吉普碾碎機場路燈的光,我在被窩里聞著她留下的貝雷帽,帽檐上是同樣的味道。
23:17 臥室
臺燈罩著米色紗巾,這是我能找到最接近戰(zhàn)地醫(yī)院帳篷的顏色。復(fù)寫紙在戶口本上留下淺痕,什么時候我才能有自己的銀行卡呢?
手機突然在枕頭下震動。軍區(qū)總機轉(zhuǎn)接的來電顯示瘋狂閃爍,我數(shù)到第七聲鈴響才按下接聽。電流聲里傳來風雪呼嘯,米藍的呼吸帶著海拔五千米的稀薄。
"小米,下個月..."
"我要睡了。"我咬住被角,聽見電話那頭傳來集合哨。她永遠不知道此刻書桌上擺著什么:火車票購買攻略、假身份證辦理流程、甚至還有如何修改學籍檔案的貼吧截圖。
窗外的北斗七星指向正北,軍用指北針在抽屜里輕輕震顫。我撕碎寫了三年的《逃離計劃1.0》,紙屑落在米藍寄來的立功喜報上。二等功證書的燙金字正在褪色,和她眼角的皺紋一樣快。
次日6:15 玄關(guān)
系鞋帶時發(fā)現(xiàn)老湯往我書包塞了暖寶寶,包裝上還印著某次抗洪捐贈企業(yè)的logo。我取出夾層里的《全國公路客運線路圖》,在"北京-昆明"的標注旁補了句:"經(jīng)停懷化轉(zhuǎn)摩托"。
米藍的軍靴還保持著向右看齊的姿勢,我把自己新買的馬丁靴往左偏移45度。突然瞥見鏡子里翹起的發(fā)梢,用她留下的戰(zhàn)術(shù)匕首削掉分叉——刀柄上刻著"98抗洪留念",那年我六歲,抱著她滿是泥漿的救生衣入睡。
晨霧中傳來軍校早操的口號聲。我對著手機自拍鏡頭練習冷笑,背景里那件永遠等不到主人的碎花連衣裙,正在衣架上慢慢褪成蒼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