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看著他。
她能感覺到對方?jīng)]有殺意。
“它沒有退讓?!绷洲鞭遍_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異常清晰。
陸長明眉頭微皺。
“那是什么?”
“是選擇?!绷洲鞭钡?。
陸長明的眼神一凝。
“選擇?”
“天道有常,秩序井然,這是它的‘一’。”林薇薇的目光,落向那條已經(jīng)變得不同的白玉階梯,“可萬物生發(fā),變數(shù)無窮,亦是它的‘一’。”
“當一個只能容納一種答案的階梯,遇到了一個本身就是兩種答案的旅人,它會做什么?”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問題拋了回去。
陸長明的呼吸,有了一瞬間的停滯。
他活了近千年,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樣的方式,來描述“道”。
不是遵從,不是感悟,而是……平等的對話。
他身后的弟子們聽得云里霧里,只覺得玄奧。
可陸長明聽懂了。
他懂了為什么問心階會變成這樣。
它不是被污染,也不是被破壞。
它是在原有的、絕對的秩序法則之上,被強行寫入了一行新的、矛盾卻又自洽的注解。
這行注解的名字,叫林薇薇。
“好一個‘兩種答案的旅人’。”陸長明緩緩收回手,干枯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小姑娘,你的道,很危險?!?/p>
林薇薇沒有反駁。
她知道,對于習慣了“一加一等于二”的天衍道宗而言,她就是那個最大的變數(shù)。
“晚輩此來,并無與貴宗為敵之意?!彼Z氣平靜,“只為求一樣東西?!?/p>
陸長明看了她半晌,忽然將視線轉(zhuǎn)向了她身旁的蕭辰。
“蕭辰,你呢?”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復(fù)雜。
“我?guī)貋?,是為了取定界羅盤?!笔挸降幕卮?,將話題拉回了最現(xiàn)實的層面。
他的目光與陸長明對上,沒有半分退讓。
“宗門欠我的,我來取一樣,不算過分?!?/p>
這句話,讓周圍的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蘇清衍雖然被罰,但她的話卻點出了一個事實。
蕭辰,與宗門之間,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融洽。
陸長明沉默了。
他看著蕭辰,眼神里閃過一絲惋惜,一絲無奈,最終都化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定界羅盤,乃是禁物?!彼従彽溃八环獯嬖凇畾w墟’之中,由歷代宗主怨念所化的‘守陵人’看管?!?/p>
“那里,不問身份,只認因果?!?/p>
“你要取,可以?!标戦L明伸出一根手指,“用你的因果去換?!?/p>
蕭辰面無表情。
“如何換?”
“歸墟之前,有三炷‘往生香’?!标戦L明看著他,“你若能點燃一炷,守陵人便會現(xiàn)身。你能否說服它,拿到羅盤,看你自己的造化?!?/p>
“但點燃此香,意味著你要向天衍道宗的歷代先祖,許下一個無法違背的承諾。”
“這個承諾,會在未來某個時刻,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兌現(xiàn)?!?/p>
“你,可想好了?”
陸長明的話,像一把枷鎖,無形地套向蕭辰。
這不是交易,是捆綁。
用一件廢棄的法寶,換取天衍道宗最杰出也最叛逆的弟子,一個無法掙脫的承諾。
林薇薇看向蕭辰。
她能感覺到,這件事對蕭辰而言,意義非凡。
他可以不在乎蘇清衍的刁難,可以無視同門的目光,但他無法無視這份來自宗門根源的因果。
蕭辰?jīng)]有猶豫。
“好?!?/p>
他只說了一個字。
陸長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的動搖。
但他失敗了。
“令牌拿去?!标戦L明拋出一塊古樸的黑色木牌,上面刻著一個“墟”字。
“歸墟在主峰之下,地脈深處。此令牌可引你們穿過禁制。”
他交代完,目光再次回到林薇薇身上。
“小姑娘?!?/p>
“長老請講?!?/p>
“你的道,很有趣?!标戦L明說,“但天衍道宗,講究的是‘衍’,是推演,是萬法歸一。你的‘二’,在這里,沒有生長的土壤?!?/p>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拿到東西,就走吧?!?/p>
這是逐客令。
也是一種保護。
他看不透林薇薇,所以選擇將這個變數(shù),盡快送離自己的棋盤。
林薇薇微微頷首。
“多謝長老。”
她沒有多說,和蕭辰一起,轉(zhuǎn)身向著主峰的另一側(cè)走去。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一名執(zhí)律堂弟子終于忍不住,小聲對陸長明問道:“長老,就這么……讓他們?nèi)w墟了?”
“那定界羅盤雖然廢棄,可畢竟是禁物。萬一……”
陸長明沒有回頭,依舊看著那條變了模樣的問心階。
“你以為,他真是來‘取’的嗎?”
那弟子一愣。
“他是在‘拿’?!标戦L明的聲音變得悠遠,“拿回本就該屬于他的東西。”
“至于那個女娃……”
陸長明的眼中,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忌憚。
“她的道,不是沒有土壤。”
“是這片天地,做不了她的土壤?!?/p>
……
主峰之下,是一片倒懸的地下世界。
無數(shù)巨大的石鐘乳垂落,尖端閃爍著磷光,照亮了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蕭辰手持“墟”字令牌,帶著林薇薇穿行在一道道無形的禁制之中。
周圍的空氣,陰冷而潮濕,彌漫著一股歲月腐朽的氣息。
“歸墟是什么地方?”林薇薇問。
“天衍道宗的垃圾場?!笔挸降幕卮鸷唵沃苯?。
“所有推演失敗的法寶,修煉出錯的功法,走火入魔的長老……最終都會被扔到這里?!?/p>
“這里是宗門光鮮亮麗的背面,是所有錯誤和失敗的集合體。”
林薇薇有些訝異。
“那守陵人……”
“是第一代宗主?!笔挸降?,“他窮盡一生推演天道,試圖算盡萬古,最后卻算到宗門必有的一場滅門之劫?!?/p>
“他無法接受這個結(jié)果,心境崩潰,坐化于此?!?/p>
“他的執(zhí)念與歸墟中所有失敗品的怨念結(jié)合,就成了守陵人?!?/p>
林薇薇心頭一凜。
一個以推演天道為己任的宗門,其創(chuàng)始人的執(zhí)念,該有多么恐怖。
穿過最后一層禁制,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巨大的環(huán)形深淵。
深淵的中央,是一座孤零零的石臺。
石臺上,擺著一個古舊的香爐,里面插著三根手臂粗細的黑色長香。
那便是“往生香”。
蕭辰和林薇薇落在石臺上。
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氣和不甘,從四面八方涌來,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們。
“你在這里等我。”蕭辰對林薇薇說。
他走到香爐前,伸出手,并指為劍,一縷純粹的靈力從他指尖溢出,點向其中一根往生香的香頭。
靈力觸碰到香頭,如泥牛入海,瞬間消失無蹤。
往生香,紋絲不動。
蕭辰眉頭微蹙。
他再次催動靈力,這一次,靈力中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極少動用的,屬于他本命大道的推演之力。
嗡——
往生香的香頭,終于亮起了一點微弱的火星。
但那火星只閃爍了一下,便再次熄滅。
蕭辰的臉色,第一次有了一絲變化。
“它在拒絕我?!彼吐暤溃八J為,我的‘因’,還不夠償還它的‘果’?!?/p>
林薇薇看著他。
她能感覺到,蕭辰與這個宗門之間,有一段她所不知道的、沉重的過去。
而這份過去,正在成為他拿到定界羅盤的阻礙。
“我來試試。”林薇薇忽然開口。
蕭辰看向她。
“你沒有天衍道宗的因果,點不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