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角門外的梆子聲剛敲過五更,林清晏已坐在銅鏡前梳妝。
阿棠捧著嵌螺鈿的漆盤進來時,正巧看見自家姑娘用銀簪尖挑開香粉盒夾層,將昨夜融化的金箔碎屑摻進茉莉粉里。
"姑娘當(dāng)真要去赴宴?"阿棠抖開月白云錦裙的手指發(fā)白,"奴婢聽說沈夫人特意請了京兆尹夫人來嘗茶果。"
林清晏蘸著摻金的茉莉粉勻面,鏡中人眉眼愈發(fā)清冷:"母親生前最擅制六月雪,可惜那盆茶花......"尾音消散在熏籠騰起的安息香里,她指尖按了按袖袋中浸透朱砂的平安符。
卯時三刻,佛堂檐角的銅鈴?fù)蝗积R刷刷靜止。
林清晏踩著滿地碎金似的晨光踏入花廳時,正聽見沈氏搖著灑金扇同幾位夫人說笑:"這綠萼梅開得倒艷,可惜沾了泥腥氣。"
"給母親請安。"林清晏福身時,袖中平安符恰巧滑落在沈氏繡鞋邊。
她俯身去拾的瞬間,指尖堪堪擦過沈氏裙擺上繡的纏枝蓮紋——濃烈的檀香混著鐵銹味直沖鼻腔,是籌謀得逞的得意。
沈氏用扇骨抬起她下巴:"昭兒特意移來的梅樹,晏娘可要仔細(xì)賞。"鎏金護甲刮過林清晏耳垂,在云鬢間留下道淺紅印記。
宴席設(shè)在臨水的抱廈。
林清晏的座位緊挨著曲欄,欄桿外新移的綠萼梅枝條橫斜,稍有不慎便會勾破紗裙。
她剛撫平裙擺落座,京兆尹夫人便舉著纏絲瑪瑙杯晃過來:"早聽聞林姨娘擅調(diào)香,這杯雪醅酒......"
酒盞突然傾斜,冰涼的酒液潑向林清晏膝頭。
電光火石間,她佯裝起身行禮,廣袖掃過案上白玉壺。
鎏金酒盞"當(dāng)啷"墜地時,京兆尹夫人踩著酒漬的繡鞋猛然打滑,整個人歪倒在梅枝叢中。
"夫人當(dāng)心!"林清晏搶先扶住對方手腕,指腹觸到其腕間金鑲玉鐲。
腥甜的沉香氣息撲面而來——是即將看到仇敵出丑的快意。
她借著攙扶的力道將人往欄桿處輕推,幾枝綠梅突然彈起,正巧掃落夫人鬢邊的點翠鳳釵。
滿座嘩然中,林清晏驚呼著撲向欄桿:"快撈夫人的釵子!"云錦裙裾拂過青磚,先前沾酒的部位竟顯出道暗紅符印,恰與欄桿外漂浮的朱砂平安符兩相輝映。
沈氏捏碎手中的香櫞,突然瞥見回廊轉(zhuǎn)角閃過玄色衣角。
她強壓下眼底陰鷙,笑著打圓場:"晏娘這衣裳倒是別致,沾了酒竟顯出佛印來。"
"母親恕罪。"林清晏跪得筆直,膝頭符印在日光下泛著血色,"昨夜抄經(jīng)時不小心染了朱砂,原想著今日宴后便去佛堂供奉。"她仰起臉時,耳垂那道紅痕襯得眉眼愈發(fā)楚楚。
抱廈外忽然傳來靴底碾過碎瓷的聲響,二十株綠萼梅在風(fēng)中簌簌發(fā)抖。
林清晏垂眸盯著石磚縫里半片金箔——那是從沈氏護甲脫落之物,此刻正映出云天上疾馳的流云,像極了某人慣用的箭羽紋路。
"開宴——"
當(dāng)沈昭挾著北境風(fēng)沙的氣息踏入水榭時,正看見林清晏素手執(zhí)壺。
她斟茶時衣袖滑落,露出腕間被梅枝劃破的紅痕,墜著金箔的茉莉香卻將血腥氣裹成清冽的雪意。
(本章完)沈昭接過茶盞時,指尖觸到林清晏腕間未愈的傷痕。
北境黃沙磨礪出的粗糲指腹,在凝脂般的肌膚上劃過半寸距離,卻在嗅到那縷裹挾著金箔的茉莉香時驟然收手。
"將軍嘗嘗這雪頂含翠。"林清晏將碎發(fā)別至耳后,露出被護甲劃破的胭脂痕。
她自然知道沈昭在觀察自己——方才京兆尹夫人落水時,這人就站在垂花門后看了整場好戲。
絲竹聲起,十二名綠腰舞姬踩著羯鼓節(jié)拍旋入水榭。
沈氏突然撫掌笑道:"這支《踏鵲枝》排了月余,領(lǐng)舞的云娘最擅..."話音未落,領(lǐng)舞女子水袖翻飛,竟直直朝著林清晏的座位卷來。
林清晏在云娘發(fā)間金步搖即將掃到面門時,突然伸手去接飄落的梅瓣。
指尖堪堪擦過舞女鬢邊累絲牡丹簪——濃烈的鐵銹味混著檀香涌入鼻腔,是即將完成主母交代的亢奮。
"當(dāng)心!"她借著起身的動作撞翻冰鑒,八棱銅壺里的葡萄釀潑灑在青磚上。
云娘踩到冰鑒碎片的瞬間,林清晏看似踉蹌地抓住她腕間銀釧,實則借力將人推向鋪著冰塊的區(qū)域。
"咔嚓"脆響驚破樂聲,云娘重重摔在冰鑒碎片上。
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林清晏嗅到血腥氣的同時,瞥見冰鑒夾層里滲出的暗紅液體——那根本不是葡萄釀。
沈氏手中茶盞發(fā)出細(xì)微的瓷器摩擦聲:"云娘怎的如此毛躁?"她盯著林清晏被酒液浸透的衣袖,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暗紅痕跡竟在素色云錦上勾出玄鳥紋樣,像極了沈昭戰(zhàn)袍上的圖騰。
"母親恕罪。"林清晏跪坐在冰鑒碎片旁,指尖拂過染血的冰碴,"這冰鑒雕工精妙,倒讓妾身想起..."她突然輕呼一聲,從碎冰里拈起半片金箔,正是晨起摻在茉莉粉里的那種。
沈昭的玄色錦靴踏入酒漬,戰(zhàn)袍下擺的箭羽紋路與冰鑒碎片上的金箔重疊。
他彎腰拾起塊染血的冰,在掌心掂了掂:"母親這冰鑒里凍的,是西域進貢的胭脂梅?"
滿座貴婦的絹帕都掩不住抽氣聲。
誰不知胭脂梅汁遇銀器會泛青黑,此刻冰鑒夾層滲出的暗紅正順著銀托盤蜿蜒,在燭火下顯出詭異的靛藍(lán)色。
林清晏用染血的指尖攏了攏鬢發(fā),讓耳垂傷痕完全暴露在沈昭視線中。
她聞到將軍身上傳來清冽的雪松氣息,與血腥氣糾纏成某種令人安心的味道——就像幼年偷穿母親嫁衣時,在樟木箱底聞到的陳年熏香。
宴散時已是月上中天。
林清晏扶著阿棠走過游廊,忽然在拐角處駐足。
夜風(fēng)送來絲若有似無的香氣,既非安息香也不是茉莉粉,倒像是...母親臨終前緊攥的那塊藥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