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月光給老桂樹鍍了層銀邊，林清晏攥著染血的桂葉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冰涼的石燈籠。
藥香裹著詔獄腥氣在舌尖炸開，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啞仆靴底沾的螢粉——玄霄咳血時(shí)攥著的香囊，分明是伽藍(lán)香。
"晏娘子怎的半夜折花？"巡夜的嬤嬤提著燈籠過來，橘色光暈掃過青磚縫隙。
林清晏攏著披風(fēng)轉(zhuǎn)身，繡鞋尖碾碎半片枯葉："給將軍制安神香呢。"
她摸到袖袋里硬邦邦的桐木偶人，金線在掌心勒出紅痕。
方才桂葉上的鐵銹氣與玄霄詔獄氣息如出一轍，可那陰鷙國師分明還困在死牢……
"郡主說西跨院的臘梅開得蹊蹺，請(qǐng)娘子去瞧瞧。"小丫鬟提著食盒匆匆跑來，掀蓋時(shí)飄出縷糖蒸酥酪的甜香。
林清晏指尖剛觸到瓷碗邊沿，濃烈的松煙墨氣突然裹著嫡姐慣用的茉莉頭油味沖進(jìn)鼻腔。
食盒夾層！
瓷勺"當(dāng)啷"撞上碗壁，林清晏佯裝眩暈扶住老桂樹。
樹皮粗礪的紋路硌著掌心，她閉目深吸氣，藥香化作無數(shù)金線在黑暗中游走——食盒第三層屜板藏著封信，火漆印沾著詔獄特有的腐土味。
"這酥酪涼了傷胃，勞煩熱一熱。"她將食盒推回去時(shí)，尾指不著痕跡劃過屜板邊緣。
腥苦的墨氣順著經(jīng)絡(luò)往上爬，眼前突然炸開玄霄猩紅的官袍下擺，還有嫡姐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過信箋。
沈昭的胞妹沈明棠就是這時(shí)候闖進(jìn)梅園的。
少女銀紅箭袖掠過月洞門，馬鞭梢頭金鈴鐺晃得叮當(dāng)響："嫂嫂快來，西跨院那株綠萼梅突然開了二度花！"
林清晏被拽著穿過游廊時(shí)，瞥見沈明棠腰間新?lián)Q的蹀躞帶。
牛皮帶上鑲著的玄鐵扣泛著冷光，正是三日前啞仆翻墻時(shí)蹭過的那枚——當(dāng)時(shí)螢粉在鐵扣縫隙閃著幽藍(lán)微光。
"這梅香倒是特別。"林清晏駐足仰頭，指尖拂過遒勁枝干。
綠萼梅突然簌簌落花，某片花瓣上粘著極細(xì)的金絲，與她袖中桐木偶人纏著的金線一模一樣。
沈明棠突然旋身甩出馬鞭，纏住梅樹后鬼鬼祟祟的小廝："這奴才從方才就跟著咱們！"少年撲跪時(shí)懷中藥包散落，林清晏蹲身去撿，濃烈的千機(jī)引味道混著茉莉頭油香撲面而來——是嫡姐半月前送去詔獄的熏香配方。
"郡主可聞到腐土氣？"林清晏捻著藥包起身，腕間翡翠鐲撞出清越聲響。
沈明棠突然扯開小廝衣領(lǐng)，后頸處指甲蓋大的刺青在月光下滲出血珠——玄霄門下死士的朱砂印。
更夫敲響四更梆子時(shí)，林清晏將桐木偶人浸入藥湯。
金線遇水化作血絲游走，偶人腹部緩緩浮出半枚火漆印紋樣，與食盒夾層那封信件的印記嚴(yán)絲合縫。
"嫂嫂看這個(gè)！"沈明棠踹開小廚房的門，馬鞭上卷著只灰鴿。
鴿爪金線纏著寸長竹管，管內(nèi)殘香混著詔獄血垢氣——正是林清晏在老桂葉上嗅到的味道。
林清晏用銀簪挑開竹管封印時(shí)，窗外突然刮起妖風(fēng)。
沈明棠反手?jǐn)S出玄鐵扣打滅燭火，月光斜照在信箋殘頁上，半個(gè)"兵"字染著朱砂，筆鋒凌厲如刀，與沈昭書房燒毀的軍械名錄最后一頁的批紅如出一轍。
五更天的霧氣漫過將軍府飛檐時(shí)，林清晏將染著螢粉的宣紙鋪在窗下。
晨光穿透紙面顯出蛛網(wǎng)似的金線，逐漸勾勒出玄霄私印的輪廓——那印鑒邊緣缺了道口子，正是三日前桐木偶人腹部賬冊(cè)殘頁的裂痕形狀。
沈明棠突然推門而入，蹀躞帶沾著露水："馬廄發(fā)現(xiàn)信鴿的絨羽，喂的是詔獄死囚吃的黍米。"她將染血的羽毛按在宣紙上，螢粉突然暴漲幽藍(lán)光芒，映出半幅京城布防圖的虛影。
林清晏的翡翠鐲磕在案角發(fā)出脆響。
布防圖右上角破損處，與她三日前在沈昭鎧甲夾層見過的缺口完全吻合——那夜將軍沐浴時(shí)，她親手將浸過藥香的里衣搭在屏風(fēng)上。
"勞煩郡主往角門桂花樹下埋壇酒。"她蘸著藥汁在帕子上畫符，茉莉頭油的香氣突然刺痛鼻腔。
嫡姐最擅釀金桂酒，而詔獄送來的食盒夾層，正藏著半片酒壇封泥。
當(dāng)沈明棠挖出三年前埋下的女兒紅時(shí)，壇口火漆印的裂紋里滲出螢粉幽光。
林清晏的銀簪戳破封泥的剎那，藥香裹著松煙墨氣沖天而起，在空中凝成玄霄的私印虛影——與灰鴿信箋上的殘印拼成完整的"兵部勘合"字樣。
晨光刺破云層時(shí)，林清晏將染著四種香氣的證物鋪滿紫檀案。
老桂葉的詔獄血?dú)?、食盒夾層的茉莉頭油香、灰鴿竹管的朱砂印泥味、還有女兒紅里裹著的松煙墨氣，在藥湯蒸騰中化作縷縷金線，最終在銅鏡表面聚成帶血的"戌時(shí)三刻"。
檐角鐵馬突然叮咚亂響，沈昭的玄鐵鎧甲映著朝陽跨進(jìn)院門。
林清晏迅速將證物掃進(jìn)鎏金妝奩，翡翠鐲子撞在嫡姐送來的食盒上，撒出幾粒沾著螢粉的黍米——那正是詔獄死囚飯食中摻著的金砂。
沈昭的劍穗掃過鎏金妝奩時(shí)帶起一縷伽藍(lán)香，林清晏望著滾落腳邊的黍米，突然將翡翠鐲子重重磕在嫡姐送來的描金食盒上。
清脆的裂瓷聲里，夾層暗格應(yīng)聲彈開半寸，露出火漆印殘缺的朱砂痕。
"將軍可認(rèn)得這個(gè)？"她指尖挑起染著松煙墨氣的信箋殘片，藥香裹著詔獄特有的腐土氣在晨光中蒸騰，"三日前啞仆靴底的螢粉，此刻正在這火漆印的裂痕里發(fā)光。"
沈明棠突然抽出蹀躞帶里的玄鐵扣，寒光閃過時(shí)，鴿羽上的金砂簌簌落進(jìn)茶湯。
原本澄澈的君山銀針突然泛起幽藍(lán)波紋，漸漸顯出血絲勾勒的城防圖虛影——正是沈昭昨日在兵部暗格里見過的密檔副本。
"戌時(shí)三刻，朱雀橋。"林清晏蘸著冷掉的酥酪在案上畫圈，茉莉頭油香突然刺痛沈昭的神經(jīng)——三日前嫡姐來送糕點(diǎn)時(shí)，發(fā)間金步搖曾蹭過他甲胄的護(hù)心鏡。
更漏將盡時(shí)，將軍府的馬車碾過朱雀橋青石板。
林清晏腕間的翡翠鐲貼著沈昭的玄鐵護(hù)腕，藥香滲進(jìn)鎧甲縫隙。
當(dāng)?shù)战愦髦鴥缁h的身影從橋洞暗處轉(zhuǎn)出時(shí)，她突然掀開車簾，將染著螢粉的詔獄黍米撒向水面。
"阿姐的茉莉香沾了死囚飯食的餿氣。"林清晏的聲音驚起夜鷺，沈昭的劍鋒已挑開嫡姐腰間魚符。
玄鐵令牌墜入河中的剎那，兵部侍郎王崇儉從橋欄后倉皇轉(zhuǎn)身，官袍下擺還沾著玄霄香囊上的伽藍(lán)香灰。
沈明棠的馬鞭纏住王崇儉發(fā)冠時(shí)，林清晏嗅到更濃烈的腐土氣。
她將浸過藥湯的桐木偶人擲向空中，偶人腹部突然裂開，露出半張蓋著玄霄私印的軍械清單——正是三日前從沈昭燒毀的名錄里缺失的那頁。
"國師大人的咳血癥，怕是聞不得硝石味吧？"林清晏碾碎偶人指縫的千機(jī)引粉末，看著王崇儉后頸朱砂印在月光下滲血，"這刺青遇硝則潰的毛病，詔獄死士都知道。"
五更天的梆子震落柳梢殘雪時(shí)，玄霄猩紅的官袍拂過刑部臺(tái)階。
他盯著嫡姐被扯散的茉莉瓔珞，突然將香囊里的伽藍(lán)香灰撒向詔獄氣窗。
當(dāng)值的啞仆突然抽搐著跪下，十指抓撓地磚劃出血痕——那些嵌進(jìn)甲縫的螢粉，正隨著他的動(dòng)作在青磚上拼出半幅將軍府地形圖。
"戌時(shí)三刻改成寅時(shí)正。"玄霄碾碎掌心血痂，看著香灰在風(fēng)中聚成新的城防輪廓，"告訴林大小姐，她埋在桂花樹下的那壇毒酒，該啟封了。"
此刻將軍府西跨院的梅枝突然無風(fēng)自動(dòng)，林清晏正用銀簪挑開沈昭鎧甲鱗片。
當(dāng)最后一粒螢粉從護(hù)心鏡背面剝離時(shí)，她突然嗅到極淡的伽藍(lán)香——這味道分明來自今晨新?lián)Q的浣衣婢女，那丫頭捧來中衣時(shí)，指甲縫里還沾著詔獄特有的朱砂泥。
沈昭的劍柄突然壓住她手腕："你在發(fā)抖。"
"妾身聞到..."林清晏的尾音隱入驟然響起的更鼓，檐角鐵馬叮咚聲里，她將后半句話咽回喉間。
浣衣房方向飄來的藥香裹著三日前同樣的腐土氣，而此刻廊下掃雪的啞仆，正用靴底在雪地上劃出朱雀橋的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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