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鐵馬叮當撞碎更鼓余韻,林清晏指尖還凝著護心鏡的涼意。
浣衣房飄來的腐土氣混著伽藍香,在她舌尖漫開詔獄鐵銹般的血腥味。
沈昭劍柄壓住她腕骨的力道又重三分,鎧甲鱗片在燭火下泛著蛇信似的冷光。
"將軍可記得三日前朱雀橋的流民暴動?"她突然抽出發(fā)間銀簪,簪尾沾著的螢粉在青磚上洇出朱砂色,"那日暴民袖口都繡著半片柳葉紋——和此刻廊下掃雪人靴底的紋路,倒像同一個繡娘的手藝。"
沈昭瞳孔驟然緊縮。
昨夜刑部送來暴亂案卷時,他分明聞到卷宗匣子夾層里透出的伽藍香。
劍鞘撞開格扇的剎那,檐下掃雪人突然暴起,啞仆手中竹帚裂出淬毒短刃,直取林清晏咽喉。
"閉眼!"
沈昭的暴喝混著衣袂裂空聲。
林清晏在腥風撲面的瞬間攥緊銀簪,簪頭狠狠劃過啞奴腕脈。
濃烈的腐土氣炸開,她借著后仰的姿勢將發(fā)間藥香珠串摔在地上,十二顆沉香木珠滾過染血青磚,竟在雪地里拼出半幅朱雀橋地形圖。
"西南角井臺!"她咳著血沫嘶喊,方才啞奴抽搐時甩出的螢粉正黏在沈昭玄色大氅上,此刻被月光照得泛起幽藍,"那壇桂花釀......"
沈昭反手擲出的長劍截斷啞奴退路,二十鐵衛(wèi)破門而入的聲響驚飛寒鴉。
林清晏趁機撲到井臺邊,掌心貼上結冰的石欄。
濃烈的悲愴混著檀香氣沖進鼻腔——這是今晨新來的浣衣婢女跪著擦洗時留下的情緒。
"第三個繩結。"她顫抖著扯動轆轤,麻繩上第三個濕漉漉的繩結突然散開,藏在空心木桶里的密信被藥水泡得發(fā)脹。
沈昭帶血的劍尖挑開信箋時,林清晏正將臉埋進他染了伽藍香的袖口:"東南馬廄......咳......有火油......"
子時的梆子聲淹沒在突如其來的馬蹄嘶鳴中。
當沈昭親衛(wèi)從馬料槽底挖出二十壇西域火油時,林清晏正倚著梅樹喘氣。
過度使用嗅覺讓她眼前發(fā)黑,卻仍死死攥著從啞奴身上扯下的柳葉紋腰牌——那上面沾著的伽藍香灰,與嫡姐昨日送來的安神香囊如出一轍。
"將軍打算怎么審問那個浣衣婢女?"她將腰牌按進沈昭染血的手掌,指尖劃過他掌心舊繭時突然頓住。
濃到刺鼻的龍涎香混著鐵銹氣,這是沈昭動殺心時特有的氣息。
沈昭突然反手包住她冰涼的手指,對著暗處比了個手勢。
柴房方向傳來短促的悶哼,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聲響。
林清晏睫毛輕顫,聽見他帶著血腥氣的聲音擦過耳畔:"將軍府不需要活口審問。"
五更天時,刑部臺階的積雪被血水染成淡紅。
玄霄官袍上的金線蟒在火把下忽明忽暗,他盯著掌心血玉扳指里浮動的螢粉,突然捏碎了剛從信鴿腿上取下的密筒。
素箋上"眼線盡除"四字被血漬暈染,像極了詔獄墻上飛濺的腦漿。
"去把冰窖第三具尸首的眼珠剜出來。"他笑著將紙屑撒向跪地的黑衣人,"泡進林大小姐最愛的青梅酒里,連帶著她去年埋在桃林的那封血書,一道送去尚書府賀壽。"
寒風卷著碎雪撲進將軍府西窗時,林清晏正盯著沈昭新換的護心鏡出神。
鏡面倒映的梅枝上不知何時纏了截紅繩,繩結樣式竟與白日井臺轆轤上的手法完全相同。
她突然伸手摸向鏡面,在觸到冰涼的銅鏡邊緣時,嗅到了一絲不該出現在北地的......南疆尸蠶花的甜腥氣。
銅鏡邊緣的尸蠶花甜腥氣驟然濃烈,林清晏指尖一顫,三日前刑部地牢里見過的南疆蠱蟲圖鑒突然在眼前浮現。
那截紅繩被夜風卷著掠過她發(fā)間,沈昭鎧甲上未干的血珠"啪嗒"滴在護心鏡面,將鏡中梅枝染出詭譎的赤褐色。
"南詔進貢的冰蠶絲。"沈昭突然用劍鞘尖挑起紅繩,繩結散開的瞬間,露出半枚嵌著孔雀石的金鈴,"三年前南疆叛亂,玄霄監(jiān)斬的叛軍首領身上......"
話音被驟然響起的梆子聲切斷。
東墻外忽有馬蹄踏碎冰凌聲,林清晏嗅到風里飄來的鐵器銹味與檀香灰混雜的氣息,這是刑部詔獄特有的味道。
她踉蹌著扶住井臺,被過度使用的嗅覺此刻刺痛如針扎,卻仍死死盯著沈昭染血的護腕:"那具尸體左耳后......"
"有半片柳葉刺青。"沈昭反手撕下護腕擲在地上,露出小臂猙獰的箭傷。
結痂的傷口邊緣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林清晏瞳孔微縮——這分明是嫡姐上月送來的金瘡藥味道。
更鼓聲里突然混進銅鈴輕響。
沈昭猛地將人拽到身后,長劍劈開夜風的剎那,西廂房檐角墜下個渾身裹著白麻布的侏儒。
那人脖頸掛著串人牙項鏈,落地時濺起的雪沫竟帶著腐肉氣息。
"將軍好狠的心腸。"侏儒喉嚨里滾出砂紙摩擦般的笑聲,腐爛的指尖捏著個青瓷藥瓶,"連枕邊人送的藥都敢用尸蠶花化解,難怪林大小姐今晨絞斷了三根琴弦。"
林清晏突然抓起井臺積雪,混著腕間藥香狠狠砸向侏儒面門。
雪團在觸及白麻布的瞬間爆開紫色煙霧,侏儒慘叫尚未出口,沈昭的劍鋒已削飛他半邊耳朵。
染血的耳廓砸在梅樹枝頭,露出皮下靛藍色的蝎子刺青。
"南疆死士。"沈昭劍尖抵住侏儒咽喉時,林清晏正將發(fā)間銀簪刺入他后頸大椎穴。
簪尾螢粉遇血化作幽藍火焰,順著經脈燒進五臟六腑。
侏儒抽搐著吐出黑血,藏在舌底的蠟丸"咔嗒"裂開,滾出??讨值慕鹬椤?/p>
遠處傳來犬吠聲,林清晏突然扯開侏儒衣襟。
尸蠶花的甜腥氣撲面而來,他心口皮膚竟用朱砂繪著將軍府地形圖,馬廄位置赫然畫著燃燒的蓮花標記。
"五更天了。"她抬頭望向泛起魚肚白的天際,藥香珠串不知何時纏住了沈昭劍穗,"將軍不妨查查今日當值的馬夫,昨夜可有人見過浣衣房晾曬的......"
話音未落,前院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沈昭親衛(wèi)撞開月洞門時,手里拎著的正是今晨要給御馬喂食的草料袋。
扯開的麻袋里除了干草,竟混著數十片繪著符咒的桃木片,每片都沾著伽藍香灰。
林清晏撿起木片對著晨曦細看,符咒紋路在陽光下顯出血色:"這是往生咒,但第三筆勾連處多出個蛇頭——玄霄在刑部審巫蠱案時,犯人供出的南疆咒殺術。"
沈昭突然抓起她手腕疾步走向馬廄,玄色大氅掃過結冰的石板路,昨夜挖出的火油壇子還堆在墻角。
二十匹戰(zhàn)馬焦躁地踏著鐵蹄,其中三匹白馬的鬃毛里竟都纏著紅繩,繩結樣式與護心鏡上如出一轍。
"將軍!"親衛(wèi)捧著鴿籠匆匆趕來,籠中灰鴿腳踝系著的銀鈴正與侏儒帶來的金鈴紋路相同。
林清晏伸手欲接,沈昭突然劈手奪過鴿籠砸向馬槽。
木籠碎裂的剎那,數十只毒蝎從干草中暴起,尾針泛著與尸蠶花相同的甜腥。
沈昭反手將人攬到身后,劍風掃過時帶起的殺氣驚得戰(zhàn)馬嘶鳴。
林清晏趁機將藥香珠串甩進馬槽,沉香木撞上火油殘渣的瞬間燃起青紫色火焰,將毒蝎燒成焦炭。
"西南角第三根梁柱。"她喘息著指向馬廄頂棚,過度使用的嗅覺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今晨掃雪時......咳......瓦片縫隙有螢粉反光......"
話音未落,瓦片突然炸裂。
黑衣人影如禿鷲般俯沖而下,淬毒的鷹爪直取沈昭咽喉。
林清晏在腥風襲面的瞬間扯落腰間香囊,數十種藥草混著昨夜收集的伽藍香灰漫天飛灑。
黑衣人瞳孔驟縮,抓向空中的毒爪突然轉向自己心口——
卻是沈昭的劍鋒先一步貫穿他肩胛。
玄鐵劍身擦著鎖骨將人釘在馬廄立柱上時,林清晏已經撕開他袖口。
小臂內側用鴿子血紋著的蓮花印記,正與三日前暴民尸體上的圖騰重合。
"玄霄養(yǎng)了十年的暗樁。"沈昭劍柄重重碾過傷口,聽著骨骼碎裂聲面色如鐵,"三年前就該死在漠北的叛軍副將。"
林清晏突然伸手按在黑衣人天靈蓋,濃烈的檀香混著鐵銹氣沖進鼻腔。
她忍著惡心閉目細辨,在層層疊疊的殺意里突然揪出一縷桂花釀的醇香:"他今晨見過......咳......見過送冰人......"
沈昭親衛(wèi)的腳步聲恰在此時響徹回廊。
八個蒙面漢子被鐵鏈捆作一串拖進院中,每人后頸都刺著靛藍蝎子紋身。
為首的漢子靴底還沾著林清晏昨夜摔碎的沉香木珠,此刻正隨著掙扎滾落進雪地里。
"冰窖第三層。"親衛(wèi)抱拳時鎧甲鏗鏘作響,"這些南疆人鑿穿了西墻地基,挖出的暗道直通......"
驚雷般的馬蹄聲突然撕裂晨曦,刑部朱紅大門方向升起三道狼煙。
林清晏扶住沈昭手臂站穩(wěn)時,望見九重宮闕方向飛來黑壓壓的信使,玄色官服上金線繡著的飛魚紋在朝陽下泛著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