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香爐騰起一縷白煙時,庭院里傳來陶罐碎裂聲。
林清晏將銀簪插回發(fā)間,推開雕花窗。
雨后的石階還汪著水,兩個粗使婆子正舉著銅盆往廊柱上砸,碎瓷片濺到她新移栽的素心蘭上。
遠處隱約傳來"將軍通敵"的哭嚎,驚得池中錦鯉甩尾沉底。
"側(cè)夫人快避避!"二等丫鬟春杏撞開槅門,發(fā)髻散了大半,"西角門涌進來二十幾個婆子,見著金器就搶......"
"把三進院的垂花門閂死。"
林清晏抓起妝奩里兩枚金絲香囊,浸了浸案上靛青漿液。
銅鏡映出她指尖淡金痕跡——昨夜撫過玄霄衣襟時,曾嗅到沈氏常用的紫述花香混著血腥氣。
春杏急得跺腳:"可她們說庫房鑰匙在您這兒......"
"讓她們來取。"她將染毒的香囊系在腰間,突然聽到東墻根傳來鐵器刮擦聲。
五六個壯漢正扛著鐵鍬往祠堂方向跑,領(lǐng)頭的麻臉漢子袖口沾著硫磺粉。
伽羅香殘留的感知涌上鼻尖,林清晏閉目按住突跳的太陽穴。
混亂的沉香里裹著幾縷檀香尾調(diào)——是常年跪祠堂的老仆才會沾染的氣味。
"去把前日曬的甘松香取來,混著降真香屑裝進銅鶴香爐。"她將鎏金鑰匙拋給春杏,"抬到祠堂前的銀杏樹下,就說我要開倉清點祭器。"
當(dāng)銅鶴香爐吐出第一縷青煙時,砸門聲已逼近耳房。
林清晏撫過腰間香囊,突然嗅到絲縷沉水香混在汗臭味里。
嫡姐最愛用的熏香,此刻正纏在個灰衣婆子腕間。
"側(cè)夫人好大的排場!"婆子揮著搗衣杵砸碎青磚,"宮里都傳將軍私通北狄,您還有閑心焚香?"
甘松香纏著婆子的搗衣杵攀上來,林清晏突然輕笑:"張嬤嬤三日前領(lǐng)的月錢,是用紅繩系著塞進藍布荷包的吧?"她指尖掠過對方袖口硫磺粉,"您家小孫子咳疾未愈,何苦沾這些傷肺的東西?"
婆子舉著木杵的手突然僵住。
昨夜嫡小姐給的銀錠子,確實用藍布荷包裝著......
香爐青煙漫過銀杏樹冠,二十幾個鬧事者陸續(xù)癱坐在樹根處。
林清晏撥弄著香囊金穗,嗅到恐懼的龍腦香從他們骨縫里滲出來。
當(dāng)最后個漢子扔下鐵鍬時,她突然將香囊擲進香爐。
靛青煙霧炸開的瞬間,西廂房傳來瓷器碎裂聲。
"諸位的賣身契,可都鎖在祠堂第三格楠木匣里。"她踩住滾到腳邊的翡翠扳指,"方才聞到伽羅香卻腿軟的,現(xiàn)在去耳房領(lǐng)祛毒湯。"
人群突然死寂。
有個小廝突然指著香爐驚叫:"那煙......那煙是詔獄用來......"
"是玄霄大人最愛的狼毒草。"林清晏碾碎指尖硫磺粉,"不過摻了三分甘松香——"她突然望向月洞門,"春杏,給張嬤嬤包兩錢川貝母。"
當(dāng)沈昭的玄色皂靴踏進祠堂時,正看見二十幾個奴仆跪著擦拭青磚。
他的小夫人倚著銀杏樹研香,裙擺沾著硫磺粉,卻比昨夜棋盤上的殺招更驚心動魄。
"將軍可知曉?"林清晏將香灰撒進雨后水洼,"甘松香混著硫磺點燃,會顯出藍煙呢。"
沈昭的拇指擦過她腕間淡金痕跡,突然嗅到絲縷血腥氣。
昨夜玄霄燒焦的嘴唇,似乎也沾著同樣味道的沉水香。
三進院東廂房,沈氏摔碎了第八個茶盞。
"廢物!"她將染著沉水香的帕子擲向銅鏡,"不是說那藥能讓人發(fā)狂?"
窗外忽然飄來絲縷伽羅香,混著甘松清苦。
林晚妝的鎏金護甲摳進窗欞,突然想起玄霄被拖走時,燒焦的嘴唇確實沾著靛青色......
(接續(xù)上文)
東廂房的菱花窗被沈氏拍得哐當(dāng)作響,碎瓷片上跳動著嫡姐林晚妝尖利的嗓音:"母親糊涂!
那賤婢分明在香灰里摻了狼毒草——"
"閉嘴!"沈氏抓起半塊玉佩擲向屏風(fēng),鎏金護甲刮過林晚妝鬢邊,"你送進詔獄的沉水香囊,怎會沾在玄霄身上?"
窗外的伽羅香愈發(fā)濃烈。
林晚妝突然想起玄霄被拖上囚車時,燒焦的指節(jié)正勾著她親手繡的并蒂蓮——那抹靛青色毒霧,原是浸過詔獄刑具的......
正廳的青銅漏壺滴到申時三刻,老夫人拄著紫檀杖踏碎滿地殘陽。
沈硯藏在廊柱后掏銀票的手猛地縮回,金絲楠木杖頭已重重敲在他腳邊。
"把三進院的賬本抬過來。"老夫人碾過散落的翡翠扳指,"老身倒要瞧瞧,哪本賬記著偷運硫磺粉的買賣!"
沈昭的玄鐵劍突然出鞘半寸,劍鋒映出沈硯慘白的臉。
林清晏垂眸撥弄香囊金穗,嗅到絲縷腥甜的沉水香正從沈硯靴底滲出——今晨馬廄丟了兩袋硫磺。
"祖母明鑒!"沈硯撲跪著去扯老夫人裙擺,"孫兒是怕庫房火藥受潮......"
"受潮?"林清晏突然輕笑,"昨兒暴雨時,二公子不是還命人把火藥挪到祠堂耳房?"她指尖掠過沈硯袖口,"這硫磺粉摻著甘松灰,可是會......"
紫檀杖重重杵地,老夫人渾濁的眼突然迸出精光:"把這孽障押去跪祠堂!
沒有我的令,誰敢給他送水米?"
當(dāng)暮色染紅西廂房的琉璃瓦時,林清晏正用銀匙攪著藥爐。
沈昭的玄色大氅裹著夜露披上她肩頭,掌心劍繭摩挲著她腕間淡金痕跡。
"張嬤嬤的孫子退了熱。"他忽然開口,"但川貝母里混著三分甘松香。"
藥爐咕嘟冒起泡,林清晏將靛青色香灰撒進陶罐:"母親送來的沉水香,在祠堂青磚縫里積了二十年呢。"她抬眸望進沈昭眼底,"將軍可知,硫磺遇甘松燃出的藍煙......"
檐角銅鈴?fù)蝗欢.?dāng)亂響。
玄霄的親衛(wèi)翻墻墜落,燒焦的左手緊攥著半塊染血的并蒂蓮繡帕。
林清晏瞳孔驟縮——那絲縷血腥氣里,分明混著沈氏最愛的紫述花香。
沈昭的劍穗掃過繡帕上暗紋,突然想起今晨詔獄傳來的消息。
玄霄燒焦的牙齒間,竟咬著半片鎏金護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