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銅鈴被夜風撞出碎玉聲時,林清晏正將半枚犀角香碾進鎏金獸爐。
信鴿撲棱棱跌進窗欞,她捏開蠟丸的手指驀地收緊,邊關(guān)地圖上洇開一滴朱砂,像凝固的血。
"北狄騎兵在飲馬河畔集結(jié)。"沈昭將密報擲進火盆,鐵甲上的霜花簌簌墜落,"玄霄的余孽把狼崽子引到京城外二十里了。"
老夫人撥著新?lián)Q的紫檀佛珠,腕間垂落的硨磲瓔珞壓住案上輿圖:"三日前菩薩托夢,說西郊佛塔的舍利子該挪個位置了。"兩顆佛珠卡在"飲馬河"與"西郊"之間,在燭火里泛著冷光。
林清晏忽然嗅到銀鐲傳來的鐵銹味。
她將浸過藥汁的絲帕覆住口鼻,指尖劃過輿圖上蜿蜒的墨跡:"敵軍陣前飄著三種香——松油火把的焦苦、馬奶酒的腥膻,還有..."她突然將茶盞潑向燭臺,騰起的白霧里浮出靛青色煙霧,"摻著曼陀羅的迷煙。"
"狼群餓著肚子才兇殘。"沈昭的劍穗掃過她耳畔,割斷一縷纏著藥香的發(fā)絲,"若讓它們聞見腐肉..."
五更梆子敲響時,太醫(yī)張修正將最后一甕藥汁倒入陶罐。
褐色的湯藥映著跳動的火把,竟泛起詭異的金芒。"摻了犀角粉的補氣湯,"他往沸騰的藥汁里扔了把曬干的雪蓮蕊,"喝下去能讓人亢奮三日,過后得睡足七天。"
前院傳來車輪碾過青石的悶響。
沈郡主一腳踹開庫房門,馬尾辮上纏著的銀鏈掃過堆積如山的糧袋:"城西三十家藥鋪的硫磺全在這兒了!"她突然湊近林清晏的銀鐲深吸口氣,"你身上怎么有股子...新嫁娘熏喜服的沉水香?"
林清晏腕間的銀鐲突然發(fā)出蜂鳴。
她按住突突跳動的紅痣,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該給客人們備接風宴了。"
當?shù)谝豢|晨光刺破云層,飲馬河畔的蘆葦蕩里已飄起炊煙。
三個北狄斥候為爭半囊馬奶酒扭打時,突然發(fā)現(xiàn)漂來的羊皮筏上堆著熏肉與酒壇。
壇口封泥印著玄霄私庫的狼頭徽記,肉塊里裹著半枚鎏金虎符。
"大祭司的印記!"滿臉刀疤的百夫長撕開熏肉,獠牙咬到堅硬物件——竟是本該在祭壇供奉的玄鐵匕首。
河對岸適時響起胡笳聲,調(diào)子正是北狄王庭的葬歌。
林清晏站在城樓上,看著敵軍陣中升起的七股狼煙漸漸散成三簇。
她將浸透藥汁的絹花別在沈昭甲胄的縫隙里,忽然被握住手腕。
"當年母親送你的銀鐲,該換成將軍府正妻的九鸞金釧了。"沈昭的護腕擦過她腕間紅痣,帶起一串細碎的火星。
城下突然傳來騷動,風里送來曼陀羅與沉水香交織的氣息。
林清晏望著敵營中炸開的火光,從袖中摸出個纏金絲的香囊。
囊中犀角香混著干涸的血跡,正隨著她脈搏的跳動漸漸發(fā)燙。
(續(xù)寫內(nèi)容)
北風卷著硫磺味擦過城墻垛口時,林清晏的銀鐲已經(jīng)燙得快要熔進皮肉。
她將香囊擲向城樓懸著的青銅藥爐,金絲纏裹的犀角香撞上滾油,炸開的青煙竟凝成展翅的鶴。
"玄甲衛(wèi)聽令!"沈昭的劍鋒挑破指尖,血珠順著鶴頸紋路滲進青石磚。
三萬鐵騎同時舉起浸過藥汁的面巾,城下飄來的曼陀羅香撞上雪蓮氣息,在半空凝成冰晶簌簌墜落。
河對岸的胡笳聲突然走了調(diào)。
三個北狄斥候正捧著染毒的熏肉狂笑,忽然捂著咽喉栽進蘆葦蕩。
刀疤百夫長拽斷頸間狼牙項鏈,獠牙刺破掌心瞬間,瞳孔里映出沖天而起的靛青色狼煙——那本該是總攻的信號,此刻卻混著沉水香凝成鎖鏈形狀。
林清晏扶住滾燙的城墻磚,鐵銹味在舌尖炸開。
她看見沈昭的玄色大氅掠過燃燒的糧車,劍穗上纏著的藥香絹帕掃過敵陣,那些舉著彎刀的北狄騎兵突然開始互相撕咬。
"將軍小心!"沈郡主擲出的銀鏈纏住暗箭,箭鏃上淬著的孔雀藍正與熏肉毒汁同源。
林清晏腕間紅痣突地迸出血珠,她扯斷銀鐲拋向藥爐,熔化的銀水裹著犀角香潑進敵陣。
霎時風卷殘云。
飲馬河的冰面咔嚓裂開蛛網(wǎng)紋,沈昭的戰(zhàn)靴踏碎浮冰,劍鋒挑飛敵將鐵胄的瞬間,望見對方耳后滲出的靛青紋路——與玄霄密室壁畫上的祭司圖騰如出一轍。
他旋身避過毒矛,護腕暗格彈出的雪蓮針正釘入敵將眉心。
"你們大祭司沒說過?"劍刃割斷喉管時,沈昭靴底碾碎那枚帶毒的狼牙,"沉水香混著曼陀羅,聞久了會產(chǎn)生幻覺。"
城樓上傳來三短一長的鷹笛。
林清晏倚著藥爐咳出帶金的血,看著潰散的敵軍如退潮般撞上蘆葦蕩里的鐵蒺藜。
太醫(yī)張修配的硫磺粉遇水即燃,河面騰起的火光里,那些浸泡過藥汁的羊皮筏正化作幽藍鬼火。
"接風宴的酒,夠烈么?"沈郡主甩著染血的銀鏈走來,突然瞪大眼睛,"你的鐲子..."
林清晏將血肉模糊的手腕藏進袖中。
昨夜她故意打翻犀角香匣,讓玄霄的眼線誤以為藥香用盡。
此刻掌心還攥著老夫人佛珠上刮下的硨磲粉——混在補氣湯里的解毒圣藥,正隨她脈搏跳動滲入三萬將士的血脈。
捷報傳回將軍府時,祠堂的百年楠木梁正往下滴著香灰。
沈氏攥著半塊碎瓷片縮在墻角,忽然聽見鐵鏈聲響。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扭曲的臉上,映出玄霄當年送她的鎏金耳墜,此刻正滲出與敵將耳后相同的靛青毒液。
三日后慶功宴,老夫人將九鸞金釧浸在藥湯里推給林清晏。"北狄王送來二十車賠罪的雪蓮,說要換回他們大祭司的尸首。"紫檀佛珠突然繃斷,硨磲珠子滾過輿圖上未干的墨跡,"禮部來報,說咱們府上硫磺用量抵得上半個火器營。"
林清晏撫過重新打造的銀鐲,內(nèi)側(cè)新刻的鶴紋正銜著沈昭劍穗的流蘇。
她望向正在校場操練玄甲衛(wèi)的將軍,忽然嗅到金釧傳來的沉水香里,混著絲竹宴飲中不該出現(xiàn)的硝石味。
"母親可知..."她將藥湯潑向廊下開得正艷的西府海棠,"雪蓮根莖榨汁遇火,可比硫磺危險多了。"
老夫人捻著佛珠的手頓了頓,兩顆硨磲珠滾進海棠花泥。
東角門忽然傳來車馬聲,戶部侍郎帶著圣旨踏碎滿地落英,絹帛上明黃云紋壓著未干的墨跡,隱約可見"火藥司""協(xié)理"等字浸著龍涎香。
沈昭的劍鞘在這時撞響青石階。
他盔甲上還沾著曼陀羅花粉,掌心卻托著枝帶露的雪蓮:"北狄使團剛過飲馬河,他們的馬鞍墊子縫線...用的是玄霄私庫的金絲。"
林清晏腕間銀鐲突然發(fā)出蜂鳴。
她望著開始凋零的海棠,想起那日城樓上炸開的靛青煙霧——玄甲衛(wèi)喝下的補氣湯,藥渣還埋在祠堂東墻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