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聲在濃霧里蕩開漣漪,林清晏用銀針挑開宣紙最后一層漿糊,藥汁浸透的"通敵將軍"四字突然裂開細(xì)紋。
她將發(fā)燙的指尖按在沈郡主帶來的翡翠墜子上,檀香混著鐵銹味的沉香撲面而來。
"周侍郎書房熏的龍腦香。"她猛地推開軒窗,晨霧里飄來西市胡商叫賣艾草的聲音,"勞煩郡主辰時前備好三車陳皮,要浸過潼關(guān)黃沙的那種。"
金鑾殿的蟠龍柱還凝著霜花時,兵部劉侍郎已經(jīng)捧著血書跪在玉階前:"沈昭私通北戎證據(jù)確鑿,請圣上即刻召回潼關(guān)守軍!"他袖口隱約露出半截紅繩結(jié),沾著赤蝎粉的指甲正死死摳住青玉笏板。
林清晏扶著宮婢的手踏過漢白玉階,絳色官服下銀鐲撞出清越聲響。
她狀似踉蹌扶住劉侍郎胳膊,濃烈的沉香霎時灼得喉頭發(fā)苦——這味道與三日前刑場那碗鴆酒如出一轍。
"大人當(dāng)心。"她借著攙扶動作扯下半片袖里襯,夾層掉落的艾草碎屑正落在御史臺王大人靴面。
那位素來剛正的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袖中抖落的陳情書"恰好"蓋住了劉侍郎的血書。
辰時的日晷針影移過第七格時,林清晏突然解下腰間香囊擲向鎏金香爐。
薄荷混著陳皮的氣息轟然炸開,二十八個文官突然同時按住胸口——他們昨夜收的翡翠匣子正滲出猩紅藥汁,在青磚上匯成北戎文字。
"諸公可識得這'艾葉三錢'的妙用?"她踩住劉侍郎抽搐的手腕,從他懷中扯出半幅羊皮地圖,"潼關(guān)糧道改走落雁坡的消息,配上各位府里搜出的河燈圖紙——"
龍椅上的陰影忽然動了,玄色冕旒撞碎一室死寂:"林氏,你可知后宮干政該當(dāng)何罪?"
"妾身惶恐。"她突然跪在滿地藥汁里,銀鐲磕在青磚上裂開暗格,二十八顆藥丸滾落在二十八位官員腳邊,"只是今晨護(hù)城河漂來的陣亡將士家書,恰好提及潼關(guān)守軍每人懷揣的陳皮囊——"
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八百里加急的馬蹄聲。
傳令兵背上的狼煙袋還沾著塞外雪粒,攤開的軍報卻被藥汁蝕出暗紋——北戎王帳燃起的烽煙,赫然與林清晏香囊燒出的圖騰嚴(yán)絲合縫。
劉侍郎突然暴起撲向香爐,卻被沈郡主擲出的銀針釘住衣擺。
林清晏俯身拾起他摔落的玉帶鉤,指尖撫過內(nèi)側(cè)刻著的玄鳥紋:"三日前玄霄獄中暴斃時,指甲里也嵌著這樣的金粉呢。"
日影西斜時,刑部大牢傳來二十八聲銅鎖落地的響動。
林清晏站在角樓望著魚貫而入的紫袍官員們,忽然將藥渣撒進(jìn)穿堂風(fēng)里——二十八個藥包正在二十八頂官轎暗格里,滲出與周侍郎扳指相同的青灰色。
(接上文)
金磚地上二十八顆藥丸滾作赤豆大小,林清晏耳畔垂落的珍珠流蘇突然斷線。
她望著滿地亂跳的珠子,突然想起昨夜替沈昭縫補(bǔ)戰(zhàn)袍時,針尖在燭火下泛起的幽藍(lán)光澤。
"諸位大人不妨嘗嘗這安神丸。"她攏著碎珠子的手突然指向鎏金香爐,薄荷陳皮的氣息裹著血腥味,"畢竟今早護(hù)城河撈起的二十八盞河燈,燈芯里可都裹著諸位府上的火漆印。"
御史臺王大人突然摘下烏紗擲在地上,蒼老的手指戳向劉侍郎眉心:"去年黃河決堤時,工部賬冊里消失的二十八車艾草——"話音未落,戶部李尚書已經(jīng)捧著賬本跪在丹墀前,泛黃的紙頁上朱砂批注猶帶藥香。
林清晏退到蟠龍柱陰影里,指腹摩挲著銀鐲暗格殘留的藥渣。
寅時她在將軍府后院熬藥時,分明看見老嬤嬤往藥罐里撒了把青灰色粉末——那顏色與此刻周侍郎扳指上的銅銹如出一轍。
"陛下!"刑部崔侍郎突然扯開朝服,胸口猙獰的刀疤混著陳皮香氣,"三年前玄霄說這道疤是北戎彎刀所留,可微臣今晨發(fā)現(xiàn)——"他顫抖著舉起半塊殘玉,"這分明是當(dāng)年剿滅南疆叛軍時,沈老將軍替末將擋的苗刀!"
龍椅上突然傳來玉扳指叩擊扶手的脆響。
皇帝拾起滾到御案前的藥丸,突然輕笑道:"林氏可知,你今日穿的絳色官服本該是正三品誥命才能著的顏色?"
林清晏正要下跪,殿外突然傳來三聲云板。
傳令兵背著的狼煙袋裂開道口子,塞著陳皮的布囊滾落在青磚上。
沈昭的親筆信被藥汁浸透邊角,北境特有的沙棘果香混著血銹氣撲面而來。
"落雁坡殲敵三千,繳獲玄鳥紋彎刀二十八柄。"她念到末尾突然頓住,指尖拂過信紙上幾點(diǎn)暗紅——這分明是沈昭慣用的止血草藥汁,"將軍說...說請陛下嘗嘗北戎王帳的葡萄酒。"
朝堂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烏紗落地聲。
林清晏望著滿地滾動的官帽,突然想起晨霧里那三車浸滿潼關(guān)黃沙的陳皮——此刻應(yīng)當(dāng)正堆在將軍府角門,被秋陽曬出細(xì)密的裂紋。
日暮時分,林清晏的馬車碾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
車簾外飄來糖炒栗子的焦香,她卻盯著掌心里半顆沒化開的藥丸。
申時刑部來人時,她分明看見老嬤嬤往茶水里投了顆青梅——那青梅蒂部的針孔,與沈昭戰(zhàn)袍破洞的縫補(bǔ)手法驚人相似。
將軍府角門的陳皮堆突然塌了方,正在灑掃的丫鬟驚呼著跳開。
林清晏彎腰拾起片沾著黃沙的陳皮,對著夕陽瞇起眼睛——本該青褐的斷面竟泛著胭脂色,像極了今晨劉侍郎袖口抖落的赤蝎粉。
"夫人,浴湯備好了。"老嬤嬤捧著銅盆從回廊轉(zhuǎn)出來,盆沿凝結(jié)的水珠正順著她腕間的銀鐲往下淌。
林清晏突然嗅到熟悉的檀香味,這味道本該隨著玄霄的死徹底消失的。
她笑著將陳皮塞進(jìn)老嬤嬤掌心:"勞煩把這個添進(jìn)將軍最愛喝的梅子湯。"轉(zhuǎn)身時銀鐲故意磕在廊柱上,暗格里殘余的藥渣簌簌落在裙擺褶皺里——那抹胭脂色正在暮色中逐漸發(f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