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明請了三天病假后回到教室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課桌異常整潔。

　　這不對勁。離早讀還有二十分鐘，教室里只有零星幾個同學(xué)。俞明放下書包，仔細觀察自己的桌面——課本按照高矮順序排列得整整齊齊，連他平時隨手放的筆都被收進了筆盒。最奇怪的是，桌角放著一盒感冒藥和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

　　他拿起紙條，上面用圓珠筆寫著："一天三次，一次兩粒?！猄"字跡潦草卻有力，最后的"S"還畫成了一個小閃電的形狀。

　　俞明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認得這個筆跡，過去兩天數(shù)學(xué)課本的角落里，時不時會出現(xiàn)一些小漫畫——一只淋雨的小狗，一個打噴嚏的機器人，昨天甚至有一整幅戴著聽診器的恐龍醫(yī)生。每一幅都只有郵票大小，卻生動得不可思議。

　　他把紙條夾進英語書里，然后拿起那盒感冒藥。已經(jīng)拆封過，里面少了六粒。俞明推了推眼鏡，不動聲色地把藥盒放進書包。

　　"喲，班長回來啦？"一個清脆的女聲從身后傳來。俞明轉(zhuǎn)身，看見副班長劉蕓站在他身后，手里抱著一疊試卷。她今天特意卷了發(fā)梢，校服外套里是一件淺粉色的蕾絲邊襯衣。

　　"嗯，早上好。"俞明簡短地回應(yīng)，迅速把注意力轉(zhuǎn)回自己的課本。

　　劉蕓把試卷放在講臺上，然后湊到俞明桌前："你不在的這幾天，班里可亂了。"她壓低聲音，"特別是你那位同桌，上課睡覺，作業(yè)也不交。"

　　俞明皺了皺眉："李老師沒管嗎？"

　　"管？"劉蕓撇撇嘴，"她可是'特殊學(xué)生'，老師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小夏亂糟糟的課桌，"聽說她家里挺復(fù)雜的，單親家庭，媽媽好像還..."

　　"劉蕓，"俞明打斷她，"早讀要開始了，你去檢查一下衛(wèi)生區(qū)吧。"

　　劉蕓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俞明會打斷她。她抿了抿嘴，轉(zhuǎn)身走開時馬尾辮甩出一個不滿的弧度。

　　早讀鈴響前兩分鐘，教室后門被推開。周小夏頂著一頭亂發(fā)走進來，校服外套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纖細的手臂和上面五顏六色的橡皮筋手環(huán)。她漫不經(jīng)心地晃到座位旁，看到俞明時腳步明顯頓了一下。

　　"早。"她嘟囔著，把書包往桌上一扔，發(fā)出"砰"的一聲。

　　俞明點點頭："早。"

　　周小夏坐下來，偷偷瞥了眼俞明桌上的感冒藥，然后迅速移開視線，假裝對窗外的梧桐樹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俞明注意到她的睫毛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淡淡的棕色，像蝴蝶翅膀一樣微微顫動。

　　"謝謝。"俞明突然說。

　　周小夏猛地轉(zhuǎn)過頭："什么？"

　　"謝謝你的藥。"俞明推了推眼鏡，"還有那些小漫畫。"

　　周小夏的耳尖瞬間變紅："誰、誰給你畫漫畫了？"她慌亂地翻開數(shù)學(xué)課本，正好露出昨天畫的恐龍醫(yī)生。

　　俞明嘴角微微上揚，但沒有拆穿她。早讀鈴響了，教室里漸漸安靜下來。周小夏偷偷松了口氣，從書包里摸出一本破舊的《灌籃高手》漫畫，藏在課桌下看了起來。

　　俞明用余光觀察著她。周小夏看書時有個小習(xí)慣——看到精彩處會無意識地咬下唇，左腳的球鞋也會跟著輕輕抖動。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尖有淡淡的墨水痕跡，右手虎口處還有一個圓珠筆留下的藍色墨點。

　　這些細節(jié)讓俞明想起自己養(yǎng)過的一只流浪貓——同樣警惕，同樣渾身是刺卻又在某些時刻流露出不可思議的柔軟。

　　上午第三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李老師拿著一疊試卷走進教室，臉色陰沉。

　　"上周的隨堂測驗，全班平均分只有68分。"他重重地把試卷拍在講臺上，"除了俞明98分，其他人都在干什么？睡覺嗎？"

　　教室里的氣氛瞬間凝固。李老師開始發(fā)試卷，每叫到一個名字就附帶幾句尖銳的點評。

　　"周小夏，"李老師拿起最后一張試卷，"42分。創(chuàng)下我們班最低記錄，恭喜。"

　　教室里響起幾聲竊笑。周小夏面無表情地走上講臺，伸手要拿試卷，李老師卻把試卷舉高了。

　　"周小夏同學(xué)，你能告訴大家，你每天上課都在想什么嗎？"李老師的聲音充滿諷刺，"畢竟肯定不是在想數(shù)學(xué)。"

　　周小夏的手懸在半空，臉上的表情漸漸僵硬。俞明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不是害怕，而是壓抑著憤怒。

　　"我在想，"周小夏突然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為什么有人寧愿花時間羞辱學(xué)生，也不愿意想想怎么把課講得有趣一點。"

　　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李老師的臉漲得通紅："你！給我站到后面去！"

　　"等等。"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俞明自己都驚訝自己會開口，"李老師，第12題全班都做錯了，除了我?？赡艽_實是講解方式有問題。"

　　李老師轉(zhuǎn)向俞明，表情稍微緩和："那你來說說，這題應(yīng)該怎么做？"

　　俞明站起來，走向黑板。經(jīng)過周小夏時，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腕，示意她回座位。周小夏驚訝地看著他，但俞明已經(jīng)拿起粉筆，開始講解那道三角函數(shù)題。

　　"首先，我們需要畫一個輔助線..."俞明的聲音平靜而清晰，粉筆在黑板上畫出流暢的圖形。三分鐘后，他放下粉筆，"所以正確答案應(yīng)該是√3，而不是1。"

　　李老師點點頭："很好，俞明。不過這不代表周小夏同學(xué)的態(tài)度是正確的。"

　　"我明白，老師。"俞明推了推眼鏡，"但也許我們可以給她一個彌補的機會？比如讓她重新做一遍這套試卷？"

　　李老師考慮了一下："好吧。周小夏，明天交一份重做的試卷給我。"

　　下課鈴響了。俞明回到座位，發(fā)現(xiàn)周小夏正盯著他看，眼神復(fù)雜。

　　"為什么幫我？"她直接問道。

　　俞明整理著課本："42分確實太難看了。"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周小夏的聲音低了下來，"你完全可以看我的笑話。"

　　俞明停下動作，轉(zhuǎn)頭看著她："那你為什么給我送藥？"

　　周小夏張了張嘴，又閉上了。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落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線。

　　"扯平了。"最后她說，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團扔給俞明，"你的筆記。前幾天借來看的。"

　　俞明展開紙團，發(fā)現(xiàn)是自己病假前記的數(shù)學(xué)筆記，已經(jīng)被撫平了，邊緣還多了一排小小的漫畫——一個戴眼鏡的小人正在黑板上寫公式，身后飄滿了愛心。畫得潦草，卻出奇地生動。

　　"這是..."

　　"隨手畫的，別多想。"周小夏迅速打斷他，耳朵又紅了。

　　俞明小心地把筆記夾進課本里："畫得不錯。"

　　"廢話。"周小夏嘟囔著，但嘴角微微上揚。

　　午休時分，劉蕓突然出現(xiàn)在俞明桌前："俞明，學(xué)生會下周要討論校慶活動，你能來做會議記錄嗎？"

　　俞明正在做題，頭也不抬："不是有秘書部負責(zé)記錄嗎？"

　　"但他們記得太亂了。"劉蕓湊近了些，身上飄來一陣甜膩的香水味，"你記得最清楚，王老師特意點名要你去的。"

　　俞明微微后仰，拉開距離："我看情況吧。"

　　劉蕓還想說什么，突然注意到俞明課本角落的小漫畫："這是什么？"她伸手要去碰。

　　俞明"啪"地合上課本："筆記。"

　　劉蕓撇撇嘴："好吧，別忘了明天下午的會。"她轉(zhuǎn)身走開，正好撞見端著午餐盒回教室的周小夏。兩人擦肩而過時，劉蕓故意撞了一下周小夏的肩膀。

　　"看著點路，'特殊學(xué)生'。"劉蕓低聲說。

　　周小夏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徑直走到座位上，把午餐盒往桌上一放："副班長對你挺熱情啊。"

　　俞明頭也不抬："學(xué)生會的事。"

　　周小夏打開午餐盒——里面只有半盒白米飯和幾根咸菜。她迅速瞥了眼俞明的豪華便當，然后把自己的午餐盒往旁邊挪了挪。

　　俞明突然站起身："我去買水。你要嗎？"

　　周小夏搖頭："不用。"

　　五分鐘后，俞明回來，手里拿著兩瓶檸檬茶。他把一瓶放在周小夏面前："買一送一。"

　　周小夏盯著那瓶飲料看了幾秒，最終小聲說了句"謝謝"。她擰開瓶蓋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開。陽光透過檸檬茶的塑料瓶，在地面上投下一小塊晃動的光斑，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下午的物理課上，俞明注意到周小夏雖然一直在課本上涂涂畫畫，但每當老師講到關(guān)鍵點時，她的筆就會停下，眼睛也會微微瞇起，像是在心里重復(fù)老師的話。更奇怪的是，當老師突然點名讓她回答一個復(fù)雜的光學(xué)問題時，她居然答對了。

　　"運氣不錯。"下課后周小夏聳聳肩，但俞明看到了她眼中閃過的得意。

　　放學(xué)鈴響，周小夏迅速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俞明猶豫了一下，叫住她："周小夏。"

　　"干嘛？"

　　"明天..."俞明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嶄新的筆記本，"這里有那套數(shù)學(xué)試卷的詳細解析。你要用嗎？"

　　周小夏盯著筆記本看了幾秒，伸手接過："...謝謝。"

　　"不客氣。"俞明推了推眼鏡，"買參考書送的，反正我也用不上。"

　　周小夏突然笑了："俞明。"

　　"嗯？"

　　"你撒謊的時候，"她指了指他的臉，"右眼會眨得比左眼快。"

　　俞明僵住了。周小夏把筆記本塞進書包，轉(zhuǎn)身走向教室門口。走到一半，她突然回頭："對了，明天別買水了。"

　　"為什么？”

　　"因為明天輪到我'買一送一'了。"她揮揮手，栗色的短發(fā)在夕陽中泛著金色的光芒，"再見，班長大人。"

　　俞明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心想，這怎么可能？

　　但當他翻開物理課本時，發(fā)現(xiàn)最后一頁的空白處多了一幅小漫畫：一個戴眼鏡的男孩站在飲料柜前糾結(jié)，頭頂飄著兩個選項——"買一送一"和"就是想給她買"。

　　俞明迅速合上課本，心跳突然加快了兩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