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那日,藥童阿竹在懸壺堂后巷撿到一只貓。
那貓通體漆黑,唯有左耳尖綴著一撮白毛,像是不小心沾了藥粉。它蜷縮在潮濕的墻角,前爪受了傷,血跡混著泥水,將原本油亮的毛發(fā)黏成綹。阿竹蹲下身時,它猛地抬頭,琥珀色的瞳孔豎成細線,喉嚨里滾出低沉的嗚咽,像是警告,又像是求救。
“別怕……”阿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我?guī)闳フ覐堘t(yī)生。”
貓沒躲,只是死死盯著他,直到阿竹將它裹進外衣里抱起時,它才突然掙扎了一下,隨后便安靜下來,仿佛認了命。
-----
“這貓不能留?!?
張凌赫剛給貓清理完傷口,溫父便拄著拐杖踏進藥房,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為什么?”溫昭正用濕布擦著貓爪上的血漬,聞言抬頭,“它很乖啊?!?
“黑貓陰氣重!”溫父用拐杖重重敲地,“藥鋪講究陽氣旺,你見哪家醫(yī)館養(yǎng)貓的?”
張凌赫沒吭聲,只是將碾碎的金瘡藥敷在貓的傷處。那貓?zhí)鄣脺喩戆l(fā)抖,卻硬是一聲沒叫,只把腦袋往張凌赫掌心蹭了蹭。
“它認得藥?!睆埩韬蘸鋈坏?。
溫昭湊近看,果然,貓的鼻翼不停翕動,竟是對著藥碾里的當歸嗅了嗅,隨后嫌棄地別開臉。
“咦?”阿竹瞪大眼,“它分得清藥材?”
溫父冷哼一聲:“畜生懂什么——”
話音未落,黑貓突然從他腳邊躥過,精準地跳上藥柜,一爪子拍開標著“魚腥草”的抽屜,叼出根草莖嚼了起來。
滿室寂靜。
溫父的胡子抖了抖:“……這貓成精了?”
-----
貓留了下來,取名“墨耳”。
它很快成了懸壺堂的第三位“大夫”——
清晨,它會蹲在藥碾旁監(jiān)督阿竹搗藥,若分量有誤,便一尾巴掃翻銅秤;午時,它愛盤在張凌赫的診案上打盹,若有患者謊報病情,它就突然睜眼,直勾勾盯著對方;到了黃昏,它必定準時出現(xiàn)在溫昭的畫案前,用沾了墨的爪子在廢稿上踩幾朵梅花,權當簽名。
唯獨一點奇怪:它從不吃尋常魚肉,只肯碰張凌赫特制的藥膳。
“你究竟給它下了什么蠱?”溫昭捏著筷子,戳了戳碗里黑乎乎的糊狀物,“這玩意兒聞著像黃連燉襪子,它居然吃得這么香?”
張凌赫正在寫脈案,頭也不抬:“茯苓、雞內(nèi)金、山楂,加少許鱈魚茸?!?
“就這?”
“還有一味。”他筆尖頓了頓,“夜交藤?!?
溫昭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夜交藤是張家秘傳的安神藥,當年張凌赫失眠癥最重時,連自己都舍不得用。
“它……”她望向廊下曬太陽的黑貓,“它夜里驚夢?”
張凌赫“嗯”了一聲,目光落在貓左耳的舊傷上:“刀疤,看愈合程度,至少三年了?!?/p>
-----
秘密在一個雨夜揭曉。
那晚雷聲轟鳴,溫昭被異響驚醒。她舉著燭臺摸到藥房,卻見墨耳正瘋狂抓撓著最底層的藥柜,喉間發(fā)出凄厲的哀鳴。
張凌赫已先一步趕到,他沉默地拉開抽屜,取出一包用油紙裹著的藥材。墨耳撲上去,爪子撕開油紙——里頭竟是一截干枯的貓爪藤!
“這是……”溫昭倒吸一口冷氣。貓爪藤劇毒,尋常藥鋪根本不會收。
張凌赫眸色沉得可怕:“三年前,城南有過一樁毒貓案?!?
燭火搖曳,他講述的故事讓溫昭手腳冰涼——
那時有個富商迷信“黑貓血能入藥”,雇人捕殺流浪貓。后來富商暴斃,傳聞是被貓靈索命,但張凌赫在驗尸時發(fā)現(xiàn),死者實則是誤服了混入貓爪藤的“偏方”。
“墨耳是當年的幸存者?!彼p撫貓背,“它記得這味道?!?
黑貓突然仰頭,琥珀色的瞳孔映著燭光,竟?jié)L下一滴淚來。
-----
三日后,懸壺堂多了塊新木牌
「獸醫(yī)科·墨耳大夫坐診」
下方小字標注:
- 專治:小兒夜啼、郁證不寐
- 特供藥膳:張氏安神糊(嚴禁偷吃)
- 診金:每日酉時三刻,撓下巴一百下
溫昭在牌匾旁畫了幅“墨耳行醫(yī)圖”,黑貓端坐診臺,爪下按著張?zhí)幏焦{,上書:「忌口,忌憂,忌不信貓?!?
張凌赫提筆,在角落補了行小字:
「附議?!獜埩韬铡?
墨耳湊過來嗅了嗅,突然抬爪,在“張”字上按了個泥印子。
-----
后記:
后來有患者發(fā)現(xiàn),每當張凌赫值夜時,墨耳總會叼著溫昭畫的解剖圖送去診室。
——門規(guī)第二條,貓也得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