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的余暉溫柔地灑下,將課桌染成了蜂蜜般的色澤。林昭手中的橡皮擦在素描本上來回移動著,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球隊員們留下的球鞋印跡已經(jīng)漸漸褪去,化作淡淡的灰影,可紙張的纖維間依舊嵌著細(xì)小的橡膠顆粒。她輕輕吹開橡皮屑,一張焦黑的紙片悄然從課本夾層中滑落——邊緣蜷縮得如同枯萎的花瓣,而中央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站在向日葵花田里,白色的裙子被風(fēng)吹得緊緊貼在小腹上。林昭的指尖剛剛觸碰到那抹微笑,陰影處忽然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無聲無息地覆蓋在照片之上。周既明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她的身后,呼吸急促,帶著一股碘酒的氣息。
“還我?!彼逯笍堥_壓住照片,指甲縫里殘留著炭黑色的污漬。
林昭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他的額前碎發(fā)滴著水珠,校服領(lǐng)口濕了一大片,鎖骨凹陷處積著未干的水漬。器材室里的血腥氣似乎仍未散盡,此刻縈繞在兩人之間。但他的瞳孔卻比那時縮得更小,像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壓抑著。
“這是你媽媽?”林昭的聲音輕柔,照片邊緣的日期已經(jīng)模糊不清,“她……好……”
話未說完,周既明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向日葵創(chuàng)可貼下的傷口瞬間裂開,血珠緩緩滲過棉紗,在素描本的向日葵圖案上洇出一片暗紅。鐵銹味混雜著他身上還未散盡的煙草氣撲面而來,他的另一只手正把照片粗暴地往褲袋里塞,動作快得就像在銷毀什么重要的證據(jù)。
“你弄傷自己了?!绷终逊词挚圩∷氖滞螅Y(jié)痂的傷口邊緣翻起粉白的皮肉,新鮮的血液順著掌紋蔓延開來。周既明的手腕在她掌心微微顫動,脈搏跳得飛快,仿佛要撞碎皮膚一般。
窗外的暮風(fēng)突然加大,照片從周既明的指縫間飄出,打著旋貼向三樓窗臺的外沿。他半個身子探出窗戶時,林昭瞥見他后腰露出的一截淤青——紫紅色的邊緣疊著淡黃色的舊傷,形狀宛如一枚變形的硬幣。
“周既明!”林昭急忙撲過去拽住他校服的下擺。鐵窗框上的銹渣簌簌掉落,照片已經(jīng)飄到了樓下的冬青叢上。他還在掙扎著往外探,肩胛骨隔著布料頂?shù)盟恼菩纳邸?/p>
向日葵創(chuàng)可貼早已被血浸透。林昭用拇指按住他腕間跳動的血管,另一只手從書包側(cè)袋抽出紗布。周既明卻在此刻突然僵住了——她的發(fā)梢不經(jīng)意間掃過他的小臂內(nèi)側(cè),那里赫然排列著幾道新鮮的煙頭燙痕,圓形的傷口邊緣還泛著紅腫。
“體育課跑完三千米?!彼偷爻榛厥直?,袖口卻被卡在林昭的指間。更多的煙疤暴露在夕陽下,新舊交織成一幅扭曲的星座圖?!翱磯蛄??”
照片在冬青叢上翻了個身,背面的鋼筆字洇開一片藍(lán)色墨跡:“1999.6攝于青嶼”。林昭的紗布還懸在空中,周既明已經(jīng)撞開后排的課桌。一陣風(fēng)掀起了向日葵的素描,蓋住了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跡。
走廊上傳來值日生的說笑聲。周既明在后門停下腳步,側(cè)臉被夕陽鍍成橘紅色。他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卻沒有吐出一個字。林昭低頭包扎自己蹭破的掌心,再抬頭時,只看見他消失在轉(zhuǎn)角的身影——校服后背濕透的地方,隱約透出更多淤青的輪廓。
暮色漸濃,最后一線陽光正從照片上緩緩?fù)嗜ァA终讯自诙鄥睬?,發(fā)現(xiàn)女人微笑的唇角有一顆小小的痣。三樓窗口,一片帶血的紗布隨風(fēng)緩緩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