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南下，走得很慢。遇到風景好的地方就多住兩日，吃到合口味的菜就向店家討教做法。葉云溪甚至學會了辨認幾種野菜，有次非要親自挖來讓穆云漫嘗鮮，結果吃得兩人上吐下瀉，被隨行的護衛(wèi)緊急送去醫(yī)館。

老郎中原以為是尋常富家翁夫婦，把脈時摸到葉云溪滿手厚繭和臂上刀疤，又見穆云漫氣度不凡，心下明了，開藥時格外謹慎。葉云溪卻渾不在意，還對穆云漫調(diào)侃：“瞧見沒？老子這身子骨，吃壞肚子都比別人恢復得快！”

穆云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等他病好了，揪著他耳朵訓了足足半個時辰，勒令他以后不準再亂吃東西。葉云溪齜牙咧嘴地應著，轉頭卻偷偷讓護衛(wèi)去買當?shù)赜忻奶鸶猓I寶似的捧到穆云漫面前。

他們也遇到了些小麻煩。有次投宿的客棧隔壁住了個吵鬧的商隊，半夜還在喝酒劃拳，葉云溪幾次想沖出去理論，都被穆云漫按住了。

“算了，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p>

葉云溪憋著火：“吵得你睡不著！”

“睡不著就聊聊天。”穆云漫拉他躺下，“你記不記得，承煜小時候，有次發(fā)燒，哭鬧了整整一宿，你抱著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夜？”

葉云溪愣了一下，臉上的怒容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悠遠的溫情：“怎么不記得？那小兔崽子，沉得很，胳膊都快斷了?！?/p>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憶著孩子們的糗事，隔壁的喧鬧聲似乎也沒那么刺耳了。后來，聲音漸漸小了，或許是商隊也歇下了。葉云溪聽著身邊妻子均勻的呼吸聲，第一次覺得，這種只有彼此的瑣碎日常，竟比金戈鐵馬的歲月更讓人心安。

游歷了大半年后，他們回到了將軍府。府邸依舊空曠，但兩人的心態(tài)卻已然不同。

葉云溪讓人把母親生前住的正房收拾出來，保持了原樣，卻不再避諱踏入。他甚至在院子里開辟了一小塊菜地，說是要學老農(nóng)種菜，結果不是水澆多了就是肥施錯了，長出的苗蔫頭耷腦。穆云漫看不下去，挽起袖子親自指點，倒真讓那片小綠苗煥發(fā)了生機。

穆云漫則重新拾起了年輕時的愛好，琴棋書畫，偶爾還學著調(diào)制香料。葉云溪成了她最忠實的“聽眾”和“觀眾”，雖然聽不懂琴曲的意境，看不懂棋局的妙手，聞不出香料的細微差別，但他總會搬個凳子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有時穆云漫彈完一曲，問他：“如何？”

葉云溪便會認真地點評：“好聽！比軍營里的號角聲好聽多了！”

穆云漫便會被他逗得笑出聲來。

葉承煜和葉承瑾時常帶著妻兒回來探望，看到父母相處的方式變得比以前更加平和、甚至帶著點孩子氣的樂趣，都感到既驚訝又欣慰。康康尤其喜歡回來，因為祖父祖母會陪他玩各種新奇的游戲，還會給他講路上遇到的趣事。

一次家宴后，葉承煜看著父親耐心地給母親剝蝦，母親則笑著將蘸好醬料的蝦肉喂到父親嘴里，忍不住對身邊的趙小滿感嘆：“爹娘這樣，倒真像是把以前的時光都補回來了。”

趙小滿微笑著點頭：“是啊，吵吵鬧鬧一輩子，到老反而找到了最舒服的相處方式?！?/p>

這日傍晚，葉云溪和穆云漫又坐在廊下看夕陽。院中的老槐樹枝葉繁茂，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漫兒，”葉云溪忽然開口，“咱們明年去江南看看吧？真正的江南，不查貪官，只看風景。”

穆云漫靠在他肩頭，輕輕“嗯”了一聲：“好。去看看娘一直想看的真煙雨?！?/p>

“然后呢？再去哪里？”葉云溪興致勃勃地規(guī)劃著，“聽說西邊有座山，日出特別壯觀……”

穆云漫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設想，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她知道，他們的二人世界才剛剛開始。沒有了長輩的牽掛，卸下了大半的責任，生命仿佛進入了一段新的航程。這段航程或許不再有年輕時的激烈與跌宕，卻有著沉淀后的溫潤與安寧。

夕陽的余暉將兩人的白發(fā)染成了金色，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庭院深深，時光靜靜，他們的故事，還遠未到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