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母是在睡夢里走的，安詳?shù)孟袷侨ジ耙粓隼嫌训牟钑?。前一天她還念叨著要給康康做新鞋，針線筐還擺在窗下，里頭擱著未納完的千層底。

緊接著，宮里的太后也薨了。那位總是笑瞇瞇拉著穆云漫手說“漫兒瘦了”的老太太，終究沒等到下一鍋醬肘子燉好。

一年之內(nèi)，兩場喪事。將軍府的白燈籠剛摘下不久，又掛了上去。葉云溪和穆云漫穿著孝服，站在相繼空曠下來的庭院里，竟有些無所適從。

熱鬧了幾十年的將軍府，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主心骨，變得過分安靜?？悼当蝗~承煜接回了自己的世子府，說讓孩子換個環(huán)境，免得老人觸景生情。偌大的府邸，時常只剩下他們夫妻倆，和一群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太大動靜的下人。

這日午后，葉云溪習(xí)慣性地走到母親常坐的廊下躺椅邊，手指拂過磨得光滑的扶手，站了許久。穆云漫端著一杯參茶過來，輕輕放在一旁的小幾上。

“人都走了，才發(fā)覺這院子空得嚇人?！比~云溪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啞。

穆云漫在他身旁坐下，望著庭院里那棵老槐樹：“娘在的時候，總覺得她嘮叨，嫌她管東管西?，F(xiàn)在……倒寧愿她再拿著雞毛撣子滿院子追著康康跑。”

葉云溪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笑出來。他握住穆云漫的手，發(fā)現(xiàn)她的手也涼涼的?！疤竽锬镒詈竽谴握倌闳雽m，說了什么？”

穆云漫眼眶微紅：“母后說……她和娘約好了，下去找父皇和爹打葉子牌，三缺一，讓咱們別著急?！?/p>

葉云溪沉默片刻，將妻子的手攏在掌心焐著：“是啊，別著急……咱們的日子，還得慢慢過?！?/p>

守孝期滿后，葉承煜和葉承瑾兄弟倆商量著，想把父母接去自家府上輪流住，也好有個照應(yīng)。葉云溪卻一口回絕了。

“老子有手有腳，用不著你們操心！你們管好自己那一攤子事就行！”

他把兩個兒子轟走后，回頭看見穆云漫正對著窗外出神，心里忽然一動。

“漫兒，”他走過去，“咱們出去走走？”

穆云漫回過神，有些詫異：“去哪？”

“隨便哪都行。就咱們倆。”葉云溪語氣帶著點難得的興致，“以前總說帶你看遍山河，不是被戰(zhàn)事耽擱，就是被家里瑣事纏住。現(xiàn)在……總算沒人管咱們了?！?/p>

穆云漫看著他眼里的光，猶豫了一下：“你這把年紀，還折騰什么……”

“就是這把年紀才要折騰！”葉云溪挺直腰板，“趁現(xiàn)在還走得動，咱們也學(xué)那些年輕人，游山玩水去！”

穆云漫最終被他說動了。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帶太多行李，只讓老管家備了一輛普通的青布馬車，一個可靠的車夫，幾個扮作小廝的護衛(wèi)，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京城。

第一站，他們?nèi)チ司┙嫉臏厝f子。那是當(dāng)年葉云溪立下大功時，先帝賞賜的，可幾十年了，兩人竟一次都沒一起來過。

莊子里的仆役見到老爺夫人突然駕臨，慌得手足無措。葉云溪揮揮手，讓他們該干嘛干嘛去，自己拉著穆云漫在莊子里閑逛。

傍晚，兩人泡在引了溫泉水的浴池里。水汽氤氳，穆云漫靠在池邊，看著天空中稀疏的星星，忽然笑了。

“笑什么？”葉云溪問。

“笑咱們倆。”穆云漫側(cè)過頭看他，“折騰了大半輩子，打了無數(shù)仗，吵了無數(shù)架，養(yǎng)大了兩個兒子，又送走了兩位娘……到頭來，居然還能像剛成親那會兒似的，偷偷跑出來泡溫泉?！?/p>

葉云溪也笑了，往她身邊湊了湊，溫?zé)岬娜舜?，松弛而安寧?！耙院蟪怼＞驮蹅儌z?！?/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