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的空氣總是凝固的。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母親在廚房里切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像定時炸彈的倒計時。我縮在房間的角落,盯著墻上那道裂縫,它像一條蜿蜒的蛇,從天花板一直爬到我的床頭。
晚飯時間是一天中最難熬的時刻。父親會問起我的考試成績,母親會抱怨菜價又漲了。他們的聲音在餐桌上碰撞,像兩把生銹的剪刀。我低頭數(shù)著米飯粒,一粒,兩粒,三粒......直到父親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母親的眼睛永遠帶著審視。她推開我的房門從不敲門,手指劃過書桌檢查灰塵,翻開筆記本查看筆記。她說這是關心,可那些翻動的紙頁聲總讓我想起被解剖的青蛙。
父親很少說話,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語言都沉重。他坐在電視機前,新聞里的災難報道成了背景音。有時我會偷偷看他,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我,眼神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我的全身。
周末的早晨最令人窒息。母親拉開窗簾的聲音像撕開傷口,陽光刺痛我的眼皮。她站在床邊,手里拿著拖把,說我的房間有霉味。我看著她用力擦地的背影,突然想起被關在玻璃罐里的螞蟻。
他們的愛像一件過小的毛衣,勒得我喘不過氣。生日那天,母親送了我一本《如何考上重點大學》,父親給了我一個鬧鐘,說以后每天要早起背單詞。我把它們放進抽屜最底層,那里還藏著我偷偷買的漫畫書。
有一次我發(fā)燒到39度,母親第一句話是"明天不能請假",父親量完體溫后說"這點小病算什么"。半夜我渴醒,聽見他們在客廳爭吵,母親說都是父親基因不好才讓我體質差。我數(shù)著吊燈上的水晶墜子,一共32顆,數(shù)到第7遍時天亮了。
書桌上的臺燈是家里唯一溫暖的光。我在作業(yè)本上寫寫畫畫,假裝在認真學習。其實我在寫小說,寫一個能飛走的女孩。母親突然推門進來,我慌忙合上本子,她狐疑地看了眼,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陽臺上那盆綠蘿長得最好,因為沒人管它。我經(jīng)常對著它發(fā)呆,看陽光透過葉片在地板上投下?lián)u晃的影子。母親說這叫做"浪費時間",父親把它搬到了我看不見的地方。
昨晚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金魚。在小小的魚缸里轉圈,透過玻璃看見父母模糊的臉。他們往水里投食,可那些飼料卡在我的鰓里。我拼命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醒來時發(fā)現(xiàn)枕頭是濕的,不知是汗還是淚。
明天又要考試了。母親在門外說"這次必須考前三名",父親補充道"不然就別想?yún)⒓赢厴I(yè)旅行"。我盯著墻上的裂縫,它好像比昨天又長了一些,快要爬到我的枕頭上了。
我偷偷把指甲掐進掌心,疼痛讓我清醒。書桌上的臺燈發(fā)出輕微的電流聲,像某種警告。母親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她的拖鞋與地板摩擦的聲音像砂紙在打磨我的神經(jīng)。
父親在看報紙,翻頁的聲音又脆又響,像在撕什么東西。我盯著試卷上的題目,字母開始扭曲,變成密密麻麻的螞蟻,爬滿整張紙。我的手在抖,筆尖戳破了紙面,墨水暈開一片黑色。
母親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杯牛奶。她盯著我的試卷,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會?"她的聲音像刀片刮過玻璃。我低頭,看見牛奶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膜,像死水。
父親在客廳里咳嗽了一聲,那聲音像悶雷。母親立刻放下杯子,轉身出去。我聽見他們在低聲交談,偶爾蹦出幾個詞——"不爭氣""白花錢""別人家孩子"。我盯著那杯牛奶,突然很想把它倒進花盆里,看看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會不會因此瘋長。
窗外的路燈亮了起來,飛蛾撲打著燈罩。我想象自己變成其中一只,哪怕只能活一個晚上,至少可以自由地撞向光明,而不是被困在這間屋子里,被他們的期望壓得喘不過氣。
母親又進來了,這次手里拿著一疊打印紙。"從明天開始,每天多做十頁題。"她的語氣不容反駁。我接過那疊紙,邊緣鋒利得像刀,割得我手指發(fā)疼。父親在門外補了一句:"別讓我們失望。"
我點點頭,喉嚨干澀得說不出話。等他們終于離開,我趴在桌上,額頭抵著冰涼的桌面。墻上的裂縫似乎又延長了一點,我盯著它,幻想它突然裂開,把整個房間、整棟房子都撕成兩半,讓我能從中逃出去。
臺燈的光越來越暗,像是電量不足,又像是我眼中的世界正在一點點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