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竹葉上的露水已經(jīng)把程阿韞的麻布裙裾打濕。她蹲在溪邊浣衣，忽然朝身后扔了塊鵝卵石："再裝睡就把你扔回雪地里！"

竹簾后傳來衣料摩擦聲，程十一披著晨光走出來。他今日換了件葛布短打，仍是板著臉的模樣，可袖口沾著的炭灰泄露了天機(jī)——灶臺上煨著的粟米粥正咕嘟冒泡。

“今日要采三筐蕨菜。"程阿韞擰干最后一件衣裳，水珠順著她腕間淡粉疤痕滾落，"西坡那片箭竹長得怪，底下肯定藏著好貨。"

程十一瞥了眼她磨破的草鞋："你會凍死。"

"呸呸呸！"少女跳起來戳他胸口，指尖觸到硬邦邦的肌肉又觸電般縮回，"婆婆說立春前的蕨菜最補(bǔ)元?dú)?，等賣了錢..."她突然噤聲，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暈。

少年彎腰拾起背簍，玄鐵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帶路。"

日頭爬過竹梢時，程阿韞已經(jīng)第五次踩到裙角。她氣鼓鼓地扯斷藤蔓，卻見程十一并指如刀，寒光閃過處老藤齊根而斷。斷口平整得像是被利刃削過。

"你以前是屠夫？"她湊近研究那些切口。

"砍柴練的。"程十一背過身去，掌心殘留的紫電沒入泥土。昨夜他在竹林布下的結(jié)界正在消散，魔族的氣息卻越來越近。

正午的陽光透過竹葉灑下金斑，程阿韞忽然拽住他衣袖："低頭！"帶著草藥香的手帕拂過他額角，擦去不知何時沾上的蛛絲。少女溫?zé)岬暮粑鼟哌^他喉結(jié)："這么笨，怎么活到現(xiàn)在的？"

程十一僵著脖子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青竹震落簌簌雪粒。他看見少女發(fā)間沾著片竹膜，在陽光下泛著珍珠似的光。

“發(fā)什么呆？"程阿韞往他嘴里塞了顆野莓，酸得他眉心紅印都皺起來，"嘗嘗。"

少年沉默著摘下一串紫紅色漿果，指尖輕捻便去了尖刺。程阿韞剛要接，他卻突然縮回手："有毒。"

"你怎知..."質(zhì)問戛然而止。少女盯著他衣袖下若隱若現(xiàn)的傷痕，那分明是利器造成的貫穿傷，絕不是墜崖能留下的痕跡。

程十一轉(zhuǎn)身將毒果碾入泥土，紫色汁液滲進(jìn)他掌紋："見過獵戶處理這個。"

程阿韞和程十一回去的路上遇雨來得猝不及防。程阿韞抱著竹簍在泥濘里蹣跚，冷不防踩到青苔。預(yù)想中的疼痛沒有降臨——程十一攬住她的腰肢凌空旋身，玄色衣袂掃過她鼻尖時帶著冷梅香。

"你會武功？"她揪住他前襟。

"本能。"少年將她放回地面時，指節(jié)擦過她后頸某處。那里有粒朱砂小痣，正微微發(fā)燙。

竹屋里飄著艾草煙，程阿韞邊烘頭發(fā)邊偷瞄搗藥的少年。他舂藥的動作太過行云流水，石臼里的三七根轉(zhuǎn)眼變成勻細(xì)粉末。

"你..."她剛要開口，窗外炸響驚雷。程十一突然捂住心口，指縫間溢出金光。裝著龍濫檀香的陶罐無風(fēng)自動，在架子上發(fā)出蜂鳴。

程阿韞跳起來關(guān)窗，轉(zhuǎn)身時撞翻藥簍。少年蒼白的臉近在咫尺，他呼吸間有冰雪氣息："怕打雷？"

"才不是！"她抓起烘熱的葛布扔他臉上，"是怕你傷口疼起來又要喝苦藥！"

夜雨敲打竹瓦的聲音漸漸綿密。程阿韞蜷在火塘邊打盹，夢里又回到八歲那年的雪夜。忽覺額間一暖，睜眼看見程十一正在給她蓋薄毯。少年指尖殘留著星屑般的光點(diǎn)，見她醒來立刻背過身去。

"你袖口的云紋..."她迷迷糊糊去拽他衣角，"好像在發(fā)光？"

"雨水反光。"程十一彈指熄滅油燈，黑暗掩住他腕間游走的雷紋。竹笛在枕下震顫，天界的追兵已經(jīng)越過昆侖結(ji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