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沖刷著青石板，蕭清宴跌跌撞撞奔至門生關(guān)押的詔獄。獄卒見是當(dāng)朝侍郎，雖面有難色，到底還是開了牢門。燭光昏黃搖曳，昔日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跪坐在霉?jié)竦牡静萆希鳖i的枷鎖映著鞭痕，卻仍挺直脊梁。

"先生不必救我。"少年咳出帶血的唾沫，眼中滿是悲戚，"學(xué)生確實見過那細(xì)作，可......"話未說完，外頭突然傳來鐵鏈拖拽聲，顧明昭在侍衛(wèi)簇?fù)硐绿と肜畏?，玄色錦袍滴水成線，不知是雨還是汗。

"蕭大人倒是心急。"顧明昭慢條斯理擦拭袖間水漬，目光掃過少年時泛起冷芒，"不過本相今日來，是要送你個驚喜。"他抬手示意，獄卒押進個蓬頭垢面的老嫗——正是蕭清宴的乳母。

蕭清宴渾身發(fā)冷，踉蹌著扶住鐵欄："你敢動她！"

"動她？"顧明昭輕笑，卻毫無溫度，"只要蕭大人明日當(dāng)眾斬了逆徒，令堂與乳母自然能平安返鄉(xiāng)。但若......"他突然攥住蕭清宴手腕，指甲掐進傷口，"有人妄圖劫獄，本相可不敢保證會發(fā)生什么。"

夜色深沉如墨，蕭清宴在書房枯坐到天明。案頭擺著寒光凜冽的斬馬刀，那是顧明昭派人送來的"行刑工具"。窗外更鼓聲聲，每一下都敲在他心上。他想起幼時乳母背著他躲戰(zhàn)亂，想起門生第一次中舉時紅著眼眶喊"先生"，更想起昨夜畫舫中顧明昭溫?zé)岬膽驯А?/p>

午時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菜市口早已圍滿百姓。蕭清宴身著素白官服，手捧圣旨立于刑臺。顧明昭端坐在監(jiān)斬席，目光如鷹隼般盯著他。當(dāng)劊子手將少年推至臺前，蕭清宴握刀的手劇烈顫抖，指節(jié)泛白。

"先生！"少年突然抬頭，眼底滿是決絕，"學(xué)生認(rèn)罪，但求先生護好家人！"

寒光閃過的剎那，蕭清宴閉上眼。溫?zé)岬难獮R在臉上，分不清是雨是淚。人群中爆發(fā)出歡呼，而他只聽見顧明昭起身離去時衣袂掃過案幾的聲響，像是將他最后一絲生機也一并帶走。

當(dāng)夜，蕭清宴獨自來到畫舫舊址。江面空蕩蕩的，再不見那日的燈火輝煌。他摸出懷中碎玉，突然將其拋入江中。江水翻涌，很快吞沒了最后一點青光。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驚起一灘鷗鷺，卻驚不醒這場荒唐的大夢。

三日后，蕭清宴將辭呈擲于御案，換來的卻是顧明昭親自送來的留任口諭。紫宸殿外暴雨傾盆，顧明昭撐著傘攔住他去路，傘面傾斜，將雨水盡數(shù)擋在蕭清宴頭頂。

“蕭大人當(dāng)真要負(fù)氣而走？”顧明昭指尖摩挲著傘柄，那是蕭清宴曾為他刻過暗紋的紫檀木，“邊疆戰(zhàn)事吃緊，你舉薦的將領(lǐng)，此刻正被御史臺彈劾通敵。”

蕭清宴渾身濕透，發(fā)間還沾著落葉：“丞相大人既已認(rèn)定我門生叛國，又何必信我舉薦之人？”話音未落，懷中突然被塞進個油紙包，熟悉的桂花香氣混著溫?zé)岬挠|感——是他最愛的糖糕。

“你......”蕭清宴猛地后退，糖糕跌在泥地里。顧明昭臉色驟變，俯身去撿的瞬間，蕭清宴瞥見他腰間系著半截紅繩，正是那日摔碎的玉玨上的舊物。

深夜，蕭清宴被急促的叩門聲驚醒。門縫塞進封信，字跡潦草卻熟悉——是本該死去的門生。信中字字泣血，道出有人偽造證據(jù)，而幕后黑手與顧明昭的政敵有關(guān)。未及看完，火把照亮了整條街巷，顧明昭率人將宅院團團圍住。

“蕭大人深夜研讀密信，莫不是又要包庇逆黨？”顧明昭手持火把立于階下，火光映得他眼底猩紅，“搜！”

混亂中，蕭清宴將信吞入腹中，卻被顧明昭掐住下頜。溫?zé)岬暮粑鼟哌^耳畔，帶著壓抑的怒意：“你就這般信他，不信我？”話音未落，一枚暗器破空而來，蕭清宴本能地推開顧明昭，鋒利的箭頭卻深深扎進自己肩胛。

顧明昭抱著他跌坐在地，顫抖的手按住傷口：“來人！宣太醫(yī)！”蕭清宴卻在劇痛中笑出聲，鮮血順著嘴角流下：“丞相大人這是要救我，還是怕我死了，再無人知曉你的秘密？”

一月后，蕭清宴再遞交辭呈的折子石沉大海。宮門外的梧桐葉被秋風(fēng)卷著打旋，他立在宮墻陰影里，聽著里頭傳來顧明昭被圣上褒獎的消息。懷中突然觸到硬物，竟是那支沉入江底的羊脂玉簪——不知何時被人悄悄塞了回來，簪頭的并蒂蓮纏著半截帶血的銀絲。

"蕭大人留步。"暗衛(wèi)首領(lǐng)從檐角躍下，遞來封密信，字跡潦草得幾乎認(rèn)不出是顧明昭的筆跡，"丞相說，若您看了仍要走，便放您出城。"

信箋上只有幾行血字：「細(xì)作另有其人，吾已著手徹查。當(dāng)日刑場刀下留人，逆徒假死遁走。速去城郊破廟，乳母與令徒在彼?！故捛逖缰讣獍l(fā)顫，信紙被冷汗洇出褶皺。遠處傳來急促馬蹄聲，顧明昭的貼身侍衛(wèi)縱馬而來，卻在十丈外急剎——蕭清宴手中玉簪正抵在喉間。

"告訴他，不必再來。"蕭清宴望著城西方向，那里曾有艘畫舫盛著滿船溫柔，如今只剩斷壁殘垣，"就當(dāng)...從來沒有認(rèn)識過。"說罷轉(zhuǎn)身，衣擺掃過滿地碎葉，驚起幾只寒鴉，聒噪著飛向鉛灰色的天空。

城郊破廟內(nèi)，乳母的啜泣混著少年虛弱的咳嗽。蕭清宴為門生換藥時，摸到對方藏在枕下的半塊玉佩——與顧明昭碎裂的玉玨紋路契合。月光從漏風(fēng)的窗欞鉆進來，在玉佩上投下斑駁光影，恍惚間又回到那日畫舫，酒香、蟹肥，還有顧明昭眼底藏不住的柔情。

而此刻丞相府內(nèi)，顧明昭攥著蕭清宴留下的斷簪，將密探呈來的證據(jù)撕得粉碎。燭火忽明忽暗，映得案頭未寫完的辭呈，那是他準(zhǔn)備在真相大白后，親手交給心上人的自由。窗外驟雨傾盆，雷聲炸響時，他忽然想起蕭清宴說過的那句詩："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原來留不住的何止是容顏，還有那顆被他親手碾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