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爾學院的初雪來得猝不及防,路明非縮在圖書館頂樓的沙發(fā)里,望著落地窗外紛飛的雪花發(fā)呆。毛衣領口灌進冷風,他下意識扯過椅背上的灰色圍巾裹緊脖子,卻在毛線紋路里摸到異樣的觸感——某個針腳格外細密,指尖劃過,竟能辨出凹凸的字母。
“別怕,有我?!?/p>
路明非愣住了。這條跟著他三年的圍巾,是西伯利亞任務后楚子航塞給他的,當時只說“舊物利用”,他便一直以為是學院標配的防寒用品。此刻借著落地燈的光,他才看清圍巾內(nèi)側(cè)的針腳,用同色毛線繡著極小的八字,藏在靠近心臟的位置,不仔細摸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記憶突然被風雪掀開——那年在西伯利亞凍原,考察站被暴風雪摧毀,他和楚子航被迫在臨時搭建的雪洞里過夜。零下四十度的低溫里,他的睡袋拉鏈突然崩開,楚子航二話不說解開自己的羽絨服,將他裹進懷里,用體溫焐熱他凍僵的手指。
“師、師兄你這樣會失溫的!”當時的路明非渾身發(fā)抖,卻感覺楚子航的胸膛像個小火爐,雪松味混著硝煙味撲面而來。楚子航的手臂環(huán)住他的腰,掌心貼在他后頸,那里還貼著白天被冰棱劃傷的創(chuàng)可貼:“睡袋不夠,只能這樣。”他的聲音悶悶的,耳尖卻在黑暗里紅得滴血。
路明非記得自己蜷縮在楚子航懷里,聽著對方規(guī)律的心跳聲,漸漸暖和起來。迷糊間,他聽見楚子航輕聲說:“以前在尼伯龍根,你替我擋過致命傷?!笔种篙p輕摩挲他后腰的舊疤,“現(xiàn)在換我來擋。”那時他以為這是學長對學弟的責任,直到此刻看見圍巾上的繡字,才驚覺那些藏在細節(jié)里的溫柔,早已超越了單純的保護。
“路明非。”
低沉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路明非慌忙把圍巾塞進毛衣領,卻看見楚子航抱著一摞《龍族言靈圖鑒》走來,大衣上落著雪花,發(fā)梢還掛著冰晶。他在路明非對面坐下,遞過杯熱氣騰騰的可可:“圖書館暖氣壞了,喝這個暖身子?!?/p>
路明非捧著玻璃杯,指尖觸到杯壁上的冷凝水,忽然想起雪地露營那晚,楚子航也是這樣用保溫杯焐熱他的手,自己卻把最后一塊能量棒塞進他嘴里。可可的甜混著肉桂香在舌尖化開,他盯著楚子航被寒風吹紅的耳尖,突然問:“師兄,這條圍巾……是你繡的吧?”
楚子航翻書的手頓住,琥珀色瞳孔在鏡片后微微波動。他別過臉,耳尖紅得更厲害:“諾諾說,受傷的人需要心理安慰?!鳖D了頓,又補充道,“針腳是在醫(yī)療艙練的,用了三個晚上?!?/p>
路明非的心跳漏掉半拍。他想起在醫(yī)療艙養(yǎng)傷時,楚子航總坐在床邊看文件,臺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手指卻在不停翻動什么。原來那些深夜的沙沙聲,不是翻書頁,而是楚子航在笨拙地練習刺繡,只為在圍巾里藏進一句無聲的告白。
“其實在雪洞那晚……”楚子航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雪花落在圍巾上,“我聽見你說夢話,喊著‘師兄別走’。”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脊,那里有道淺痕,是去年路明非生日時,他用瑞士軍刀刻的“L”,“從那時候起,我就想,無論如何都要讓你覺得安全?!?/p>
路明非望著楚子航被圍巾遮住的半張臉,突然想起自己在同人文里寫過的場景:“學長的圍巾永遠帶著體溫,像把無形的傘,替我擋住所有風雪。”此刻坐在對面的人,正用最笨拙的方式,把虛構(gòu)的情節(jié)變成現(xiàn)實。
雪越下越大,圖書館的落地窗外已變成白茫茫一片。路明非突然站起身,繞到楚子航身邊,將圍巾兩端交叉,替他圍好:“師兄你總給我撐傘、送圍巾,自己卻總忘記保暖?!彼氖种竸澾^楚子航后頸的繃帶——那是前天實戰(zhàn)課替他擋刀留下的,“這次換我來照顧你?!?/p>
楚子航愣住了。路明非的指尖帶著可可的溫度,在他頸間停留時,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像君焰在血管里奔騰。眼前的少年睫毛上沾著水汽,圍巾的灰色映得他皮膚雪白,而圍巾內(nèi)側(cè)的繡字,此刻正貼著他的胸口,像把鑰匙,打開了某個塵封已久的盒子。
“其實我……”楚子航突然伸手,握住路明非替他圍圍巾的手,掌心的薄繭擦過對方手腕的舊傷,“在雪洞那晚,我偷偷聞過你的發(fā)梢。”他耳尖通紅,卻直視路明非震驚的眼睛,“有雪松味,像我常用的古龍水。后來才知道,是你偷偷用了我的洗發(fā)水。”
路明非的臉“騰”地燒起來。他想起在考察站時,自己的洗漱用品掉進冰縫,楚子航便把自己的洗發(fā)水遞給他,卻從沒說過自己偷偷聞過。此刻兩人的手交疊在圍巾上,窗外的初雪仍在飄落,卻有陽光穿透云層,在楚子航鏡片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師兄,你知道嗎?”路明非忽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楚子航的,“你繡的字在圍巾內(nèi)側(cè),每次我戴上,就像你在我耳邊說‘別怕,有我’?!彼匆姵雍酵左E然收縮,喉結(jié)滾動著吞咽口水,“就像現(xiàn)在這樣?!?/p>
圖書館的鐘聲突然敲響三點,楚子航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獅心會的緊急通知。他戀戀不舍地松開路明非的手,卻在起身時,將對方的圍巾又緊了緊:“晚上七點,食堂見。我讓阿姨留了羅宋湯,加雙倍牛肉。”
路明非望著楚子航匆匆離去的背影,大衣下擺掃過地面的雪花,圍巾在領口揚起,露出內(nèi)側(cè)若隱若現(xiàn)的繡字。他摸了摸自己手腕,那里還留著楚子航握手時的溫度,突然想起雪地露營那晚,楚子航用體溫焐熱他手指時,曾在他掌心寫過一個字——當時他以為是幻覺,此刻卻無比清晰:
是“留”。
雪停時,路明非翻開《龍族言靈圖鑒》,發(fā)現(xiàn)某頁夾著片雪松葉,葉脈間用鋼筆寫著:“你的體溫,比君焰更能溫暖我的寒冬。”字跡是楚子航的,墨跡已有些許暈染,像被淚水浸透過。他突然明白,那些藏在圍巾里的體溫,那些繡在針腳里的告白,從來都不是單方面的守護,而是兩個靈魂在風雪中,相互靠近的印記。
當晚在食堂,路明非看著楚子航替他挑出湯里的胡蘿卜,突然說:“師兄,下次我們?nèi)ベI圍巾吧?!背雍教ь^,眼中映著餐桌的暖光,他接著說:“要情侶款的,這樣你就不會總把自己的那份給我了。”
楚子航的筷子頓在半空,耳尖再次發(fā)紅。他低頭喝湯,卻掩不住唇角的笑意:“好?!彼p聲說,“但我的圍巾,永遠會向你那邊傾斜?!?/p>
窗外的月亮爬上鐘樓,卡塞爾學院的初雪在月光下閃著微光。兩個身影在餐桌前靠近,圍巾的毛線紋路里,藏著未說出口的告白,像雪松葉上的霜,在陽光下,終將化作溫暖的水珠,滴落在彼此的心田。
這一晚,路明非在楚子航的儲物柜里,發(fā)現(xiàn)了那條舊圍巾——邊角磨得發(fā)白,卻洗得干干凈凈,內(nèi)側(cè)用紅線繡著極小的“Z&L”。他突然想起西伯利亞的星空,那時他們擠在睡袋里,楚子航曾指著北極星說:“看見嗎?兩顆相鄰的星,叫‘共生星’,彼此環(huán)繞,永不分離?!?/p>
原來從相遇的那天起,楚子航就已經(jīng)在規(guī)劃,如何讓他們的軌跡,像圍巾上的針腳般,緊緊纏繞,永不松開。而路明非終于懂得,所謂的溫暖,從來都不是單方面的給予,而是兩個孤獨的靈魂,在風雪中,為彼此織就的那片永不褪色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