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崗的雪停了，但寒氣仍像刀子般往人骨頭縫里鉆?？h城的街道被茫茫大雪掩埋，好似鋪了一層白色的棉被。潔白的雪在陽光的照耀下映出點點熒光。
堯青攙著母親走在縣中心的主街上，腳下的積雪咯吱作響。李慧裹緊了舊棉襖的領口，呼出的白氣在圍巾上結了一層細霜。
"媽，就是這家。"堯青停在"王記裁縫鋪"的玻璃門前，指了指里面掛著的呢子大衣——正紅色，領口鑲著一圈貉子毛，在灰撲撲的街道背景中鮮艷得扎眼。
李慧的腳步突然遲疑了："青兒，這得多少錢啊，別破費了，這錢媽不要，留著給你買喜歡的東西吧。”
"媽，您看上這件大衣好久了，我這么努力工作就是為了給您更好的生活啊。"堯青用力推開門，掛在門框上的銅鈴鐺清脆一響。
鋪子里燒著煤爐，暖烘烘的帶著樟腦丸的味道。王裁縫從里間探出頭，老花鏡滑到鼻尖："喲，堯老師！來取衣服？"
"不是，給我媽挑件過年穿的。"堯青撣掉母親肩上的雪粒，"就掛著的這件紅的。"
李慧的手指剛碰到衣料就縮了回來——標簽上"￥120"的數字讓她倒吸一口冷氣。這價錢夠買三袋白面，或者給班上添兩套物理實驗器材。
"試試嘛。"王裁縫已經利索地取下大衣，"縣中學劉主任的太太也買了件藏青的，料子可扛風了。"
堯青給母親換上大衣，鏡子前的李慧像變了個人。紅呢襯得她花白的頭發(fā)泛著銀光，貉子毛領蹭在臉頰邊，掩住了那些操勞的皺紋。她左右轉了轉，突然發(fā)現兒子正用教案本擋著臉。
"怎么了？"
堯青啞著嗓子指指她袖口："爸的懷表...您還帶著呢。"
黃銅表鏈從紅袖口滑出一截——那是堯大勇下井前必帶的物件，現在被李慧用毛線纏緊了表蓋，當成手鐲戴著。
"帶著踏實。"她輕輕摩挲表殼，想起自己故去的丈夫。
王嬸聲音哽咽地說：“大勇是我們礦上的英雄，唉真是可惜呀?！闭f到這她話鋒一轉“小堯恭喜你呀得了優(yōu)秀教師。真是替你媽長臉。”
堯青笑著說“謝謝王嬸，這件大衣我給媽買了?！?/p>
堯青把獎金拍在玻璃柜臺上，響聲驚飛了窗外啄雪的家雀。
日上三桿，柳崗的中午太陽高掛在天上。耀眼的陽光透過云層照射在街道上的積雪上?？h城蜿蜒曲折的小道上環(huán)衛(wèi)工人正在忙著除雪。
火鍋店的蒸汽糊滿了窗戶，二十幾個學生擠在六張拼起來的方桌邊。鄭書禾正用鉛筆在菜單背面畫受力分析圖，被班長劉峰一把搶走："今天不許講題！說好給堯老師慶祝的！"
調皮鬼王松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今天是放松的日子，書禾不愧是課代表，太認真了?！?/p>
銅鍋里的羊骨湯咕嘟冒泡時，堯青拎著六個油紙包進來："王嬸家的醬牛肉，每人..."話沒說完就被歡呼聲淹沒。
"老師！"體育委員趙剛突然舉起北冰洋汽水，"我期中物理及格了！我媽說要是期末還能及格，就給我買籃球！堯老師，籃球到手了之后你可要陪我打呀！”
堯青笑了一下：“那你小子要努力了，期末考試我參與出題難度加大，不要嘚瑟如果期末退步，作業(yè)翻倍?！北娙寺牭竭@哄堂大笑。
玻璃瓶碰撞聲中，何若安湊過來低語："知道嗎？咱班這次均分61.2，超了礦務局高中實驗班0.5分。"她指了指正往鍋里倒凍豆腐的女生，"尤其是周曉梅，從32分提到64分——她爸前幾天來學校，拿著一兜雞蛋非要見你，要當面謝謝你。那天你不值班，上完課就走了，他沒見到你，我接待他。"
堯青的筷子停在半空。他記得那個總縮在角落的姑娘，總是沉默不語，低著頭認真記著筆記。
現在這姑娘正把涮好的羊肉片夾進他碗里，手指上的凍瘡還沒好全。
時間轉瞬即逝，轉眼到了期末，高一五班物理平均分年級第一，成績條發(fā)到教研組時老師們都圍了上來。何若安老師是看到體育委員趙剛總成績比期中進步了一百名時欣慰的說道：“這小子平時總闖到辦公室問題是起效果了?！?/p>
一旁的數學劉老師也說道：“就這小混蛋，我有一回下課想上個廁所，他追到廁所來問我題了?！鞭k公室的老師聽到這里一陣哄笑。
當看到高一五班物理總成績年部第一時何老師打趣道：“堯老師，你的小學生們挺對得起你的那頓火鍋的，考年級第一，我當班主任語文成績是年部第三。你應該獎勵一下他們了?！?/p>
堯青欣慰的笑著回應：“是該考慮一下了。”
第二天清晨的物理實驗室呵氣成霜。堯青往煤爐里添了兩塊蜂窩煤，鐵鉤子撥弄出的火星濺到地上，和窗外晨跑的腳印一樣轉瞬即逝。
"今天不講新課。"他把一摞試卷發(fā)下去，"我們做個游戲。"
學生們瞪大眼睛看他從講臺下搬出個木箱——那是用礦區(qū)廢料打的，里面裝著自制的教具：纏著銅線的磁鐵、裝青霉素小瓶的滑輪組、甚至還有半個自行車鈴鐺改造成的靜電發(fā)生器。
"期末獎勵。"堯青踢了踢箱子，"各組抽簽決定實驗項目，做得好的..."他變戲法似的摸出個牛皮紙袋，"獎勵寒假免作業(yè)。"
驚呼聲幾乎掀翻屋頂。
周曉梅那組抽到"楞次定律演示"。這姑娘舉起小鏡子對準窗外："老師！用陽光代替激光筆行嗎？"
一束金光照進昏暗的教室，穿過她自制的錫箔紙導軌，在磁鐵上方劃出清晰的亮斑。當銅環(huán)因為磁通量變化而彈起時，全班都看見了那圈七彩的光暈——冬天的太陽原來也會折射出彩虹。
下課鈴響時，雪又下了起來。學生們擠在走廊里等家長，呵出的白霧把窗戶涂成毛玻璃。堯青鎖門時發(fā)現門把手上掛了個網兜，里面裝著六個染紅的雞蛋，底下壓著張字條：
"俺家笨閨女讓老師費心了?！軙悦犯赣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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