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一層輕紗，緩緩地在老槐樹的麻繩結(jié)上凝結(jié)成血紅般的水珠。林晚秋的布鞋輕輕地碾過曬谷場上的麥粒，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周守業(yè)的紅袖章在風中獵獵作響，那聲音像是某種警告的信號，袖口露出的瑞士表帶折射出陰冷的光芒，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這個小村莊的一切。

他身后站著二十三個村民，高舉著“破除封建糟粕”的標語牌，但牌面倒影里卻藏著白婉柔清點鈔票的手勢，動作嫻熟而隱蔽。她的手指翻飛間，似乎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自信。

“林丫頭，這是組織決定?！敝苁貥I(yè)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的算盤珠碰撞出密電碼般的節(jié)奏，每一下都敲擊得人心慌亂。他刻意抖開的《知青返鄉(xiāng)政策》文件，蓋住了糧倉賬本，紙張摩擦的聲音清晰可聞。“白會計家三代貧農(nóng)，比你更適合上大學?！?/p>

林晚秋的指甲深深掐進錄取通知書的邊緣，油墨在牛皮紙上洇開，形成了一道道龍鱗般的紋路。她突然轉(zhuǎn)身面向糧倉，那里晾曬的新麥正詭異地發(fā)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異樣的氣息。“周叔，您家麥子得了黑穗病吧？這病要是傳染開來，整個公社都會遭殃啊！”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王秀蘭的丈夫擠到前排，他的目光銳利得像刀刃一般。他去年因為舉報糧種問題被批斗致死，如今這一幕顯然又勾起了他的痛苦回憶。林晚秋趁機舉起通知書，聲音堅定：“農(nóng)業(yè)大學植保系的名額，周叔舍得讓白家糟蹋？”

就在這時，周明遠突然跪倒在麥堆旁，軍裝第二顆紐扣閃過一絲銅色——那是前世在他尸體上發(fā)現(xiàn)的彈殼碎片?！巴砬铮袢崴瓚言辛?。”他的手顫抖著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婚檢報告，然而日期卻顯示為1978年7月15日。

林晚秋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前世新婚夜，周明遠身上也散發(fā)著同樣的消毒水味道。她抓起報告對著太陽，陽光穿透紙張，水印浮現(xiàn)出1998年才啟用的婦幼保健院公章?！斑@證明是二十年后的東西！”她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在寂靜的曬谷場上炸開。

白婉柔猛然從祠堂沖了出來，月白襯衫下擺沾滿了柏油狀的黏液。她捂住小腹的動作，讓林晚秋想起了故宮地宮里的鎏金菩薩——那尊被盜文物的底座暗格里，正藏著相同的黑色黏液。

“你個沒良心的！”周守業(yè)突然掀翻糧斗，金黃的麥粒在空中飛舞，竟然組成“忘恩負義”四個大字。七個戴紅袖章的漢子舉起麻繩，繩結(jié)的打法與當年批斗父親時一模一樣。

林晚秋一步步退到老槐樹下，樹皮上的彈孔突然滲出了松香，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她將通知書按在樹洞里，明代古木的年輪竟開始逆向旋轉(zhuǎn)。當麻繩套上脖頸的剎那，樹干迸發(fā)出故宮梁柱特有的沉香氣，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

“都住手！”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公社書記的吉普車撞飛了標語牌。車門打開的一瞬間，林晚秋看見副駕上的《古建修復草案》，封皮折痕與父親臨終緊握的那本完全吻合。

周守業(yè)突然掏出哨子，尖銳的聲波劃破空氣，麥粒懸浮起來，形成了箭陣般的形狀。林晚秋扯下紅袖章纏住樹干，絲絨布料遇風燃燒，顯露出暗繡的蘇聯(lián)軍徽。當火焰吞噬偽造的婚檢報告時，白婉柔的尖叫驟然變成了俄語咒罵，那聲音刺耳而猙獰。

“真相在雷公柱下！”林晚秋將燒焦的袖章甩向周明遠，灰燼飄落的軌跡，在空中拼出了太和殿飛檐的陰影圖。祠堂方向傳來梁柱斷裂的聲音，百年古建正為這場審判默默作證。

當眾人奔向祠堂時，林晚秋留在曬谷場，俯身拾起半片麥殼。她拿出放大鏡仔細觀察，蟲卵呈現(xiàn)出青銅器饕餮紋的模樣，而麥芒倒刺則排列成莫斯科大學建筑系的微雕模型。遠處的水井泛起柏油泡沫，浮出水面的王秀蘭丈夫遺物里，藏著半張1999年的西伯利亞鐵路時刻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