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奈布獨自走在街道上。

倫敦上空經年不散的霧氣把他的身影籠罩在其中，寒意透過單薄的外套一直滲到骨子里。出門前隨手就扯了一身衣服，以至于現在看起來分外奇特，他只能裹緊了外套，拉低兜帽，不去看周圍人的目光，快步走向市中心。

市中心有一個劇院，那里曾經是倫敦那些貴族太太小姐們最適合消遣的地方。奈布走過劇院時瞥了一眼，即使劇院的大門已經破敗不堪，里面的裝潢仍然能看出它曾經的輝煌與奢靡。只可惜，戰(zhàn)爭掏空的不僅僅是錢包，還有一些更深層、必不可少的東西。

劇院里面正在進行魔術表演，盡管魔術師很賣力，可觀眾似乎寥寥無幾。奈布看了幾眼就失去了興趣，徑直去了附近的一家餐館。他去的太晚，早就錯過了飯點，餐館里只有幾個打著哈欠的侍者，和一個坐在角落里小憩的男人。

“請問，你就是奧爾菲斯先生嗎?”

那個男人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奈布·薩貝達先生?”

奈布點點頭?！敖形夷尾季秃谩１?，我遲到了?！?/p>

奧爾菲斯擺擺手，對于雇主的衣品和遲到都沒有介意?！澳敖o我發(fā)了一份委托信，讓我?guī)兔φ胰?。能跟我說說詳細的內容嗎?”

奈布在奧爾菲斯對面坐下。他想點支煙，但由于在餐館里面還是忍住了，斟酌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

“我要找的人，叫瑪爾塔·貝坦菲爾，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是一個軍校生，去年剛剛畢業(yè)。大概在一年前，她失蹤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身邊的人也不清楚，就好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奧爾菲斯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败娦Ｉ荒昵啊€有呢?您最后一次見到她是在哪里?”

奈布揉了揉眉心?！霸谑バ尼t(yī)院，是我的主治醫(yī)師告訴我的。她來看過我，但那時我在昏迷中，沒見到她。后來她離開了醫(yī)院就失蹤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

“圣心醫(yī)院?”

“是的。那時候圣心醫(yī)院還在營業(yè)?！?/p>

奧爾菲斯沉思片刻，說道:“那當時的她接觸過的人都有誰?您有他們的聯系方式嗎?”

奈布苦笑了一聲?！笆バ尼t(yī)院在我剛剛出院后就出了一場醫(yī)療事故被勒令停業(yè)，艾米麗醫(yī)師就不知去向了。要說目擊證人……應該還有幾個，其中有一個名叫杰克的理發(fā)師。他說他是我的朋友，但是他后來也不見了?！?/p>

奧爾菲斯皺起了眉。什么叫“他說他是我的朋友”?

“奈布先生，您提供的內容太少了，想找到人恐怕很難。”

“我知道。奧爾菲斯先生，請你盡力而為。這是定金，如果你能找到她，我會把尾款補上?！?/p>

奧爾菲斯看到了奈布推過來的一張支票。對于一個潦倒的私家偵探來說，這還真是個充滿誘惑的數字。

“好的，我會盡力?！薄澳蔷桶萃心懔?。”

奧爾菲斯看著眼前這個明顯有些苦悶的年輕人，還是決定多問一句:“恕我冒昧，奈布先生，既然您這么關心瑪爾塔小姐，為什么到現在才開始找她呢?”

奈布愣了一下。他再次開口，感覺有些低落:“我們兩個，感情不太好。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失蹤了?！?/p>

等到奈布離開餐館時，天色已經暗了。他不急著回去，就獨自一人在街上閑逛。街道兩邊的店鋪有不少已經打烊了，畢竟在潮濕陰冷的天氣里，沒有什么比在火爐邊吃晚餐更讓人愜意的了。

他轉剛過了一個街角，街道邊就跑過來幾個小男孩，臉頰和手都凍得通紅。盡管奈布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生人勿近的氣息，但是這身衣服給他的眼神殺傷力降低了不少，男孩子們最終還是壯著膽子圍過來?！跋壬?，行行好，買個報吧!”

“先生，這是最新時政新聞，最后幾份，再晚就沒有了!”

奈布嘆了口氣。即便是在戰(zhàn)場上千錘百煉過的意志，也架不住這些男孩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吵鬧個沒完?？偛荒馨阉麄兌荚琢税?最后，“生人勿近”的雇傭兵先生只能大馬金刀的在街邊的報紙堆里坐下來，壓著帽檐，活像倫敦天橋下面的流浪漢。

奈布正發(fā)愁怎么處理這些報紙，就看到一雙皮鞋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奈布?”

來人穿一身精致的禮服，禮帽戴的端端正正，還拿著手杖，優(yōu)雅的形象與不修邊幅的奈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看就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上等人。

奈布一向不喜歡和這類人打交道，“你是誰?”再一看來人這裝扮，莫名有點眼熟，他沉思一會，恍然大悟道:“啊……你是那個魔術師!”

魔術師脫下禮帽，極不優(yōu)雅的扇了扇風，奈布注意到他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汗?！澳阕叩靡蔡炝恕Ｎ以趧≡豪锟匆娔懔?，你好不容易出一次門，我還想等表演結束后找你敘敘舊呢。怎么一年沒見，不僅品味變差了，還這么不客氣，這就是你對待老朋友的態(tài)度?”

奈布愕然的看著他?！拔沂裁磿r候.……”

魔術師倒是渾不在意，他撿起一張報紙鋪好，在奈布身邊坐下來。“你忘了，不過沒關系，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瑟維·勒·羅伊，魔術師?！?/p>

奈布努力回想關于瑟維的記憶，可惜一無所獲。自從他在醫(yī)院里醒來，這種無力感就包圍著他，像一個重重的枷鎖壓在心上。但是看瑟維熟稔的態(tài)度，明顯兩人之前關系不錯。他最終還是放棄了思考這種問題，把煙盒遞給瑟維?！耙獊硪恢?”

瑟維從善如流的接過煙，還順便借了個火。“你住院的時候我去看過你，可惜你一直沒醒。從那以后就沒見過你了，但你現在情況似乎比我想象的還好一些。”

奈布猛然抬起頭。“你在醫(yī)院見過我?”

瑟維愣了一下，“是的，怎么了?我對你當時的造型還印象深刻呢?！闭f完還探頭看了看奈布兜帽下的臉，“你現在看起來好多了，至少有頭發(fā)?！?/p>

奈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默默扶額。

“你有沒有見過瑪爾塔?”

“瑪爾塔?”瑟維遲疑道，“瑪爾塔……是不是一個脾氣不好，嗓門很大的女孩子?”

“……是?！蹦尾己诰€。

“那我見過她。她來的時候，很吵，整個走廊都能聽見……”

“好了不說這個。”奈布果斷打住了瑟維的話頭?！霸卺t(yī)院的時候，她都和哪些人接觸過?你有印象嗎?”

“啊……這得讓我想想?！?/p>

奈布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醫(yī)師肯定見過她?！鄙S一臉篤定?！皩?還有呢?”

瑟維繼續(xù)說:“護士肯定也見過?！?/p>

“對?！边@不是廢話嗎?

“還有一個理發(fā)師先生也見過她。”

“你說杰克啊，確實?！?/p>

“原來理發(fā)師先生是叫杰克嗎?他從來都沒跟周圍人說過呢。你怎么知道的?”

“是他自己告訴我的。不說這個，還有別人嗎?”

瑟維聞言又陷入了思考。

“清潔的服務生也見過，她跟服務生吵了一架，嫌他們態(tài)度不認真，打掃不干凈，差點打起來……”

奈布都快要給他跪下了:“你能不能說點有用的?比如，有沒有看起來比較特別的人?”

“我只見過她一面，怎么可能記得住?！鄙S把帽子整理好，重新戴上，“倒是你，怎么突然關心起她來了?你們倆個感情不太好吧。”

“你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說的。她說她不想過來

的，早知道你來這一出就直接給你收尸，讓她清靜清靜。”瑟維嘖嘖感嘆道:“她還說她沒錢，最后醫(yī)藥費還是理發(fā)師先生出的，你說正常感情好的人會這樣嗎?”

“等等!醫(yī)藥費?杰克付的?”

奈布早就把這一茬忘到腦后了，經瑟維一提醒才想起醫(yī)藥費的事。感情自己還欠了債?

“是啊。”瑟維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數目挺大的呢，要不是理發(fā)師先生你還能在這里活蹦亂跳的?”

“……好吧，等我找到杰克，就把錢還給他。”奈布深深的嘆了口氣，撣了撣煙灰。

“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和瑪爾塔怎么了?”

“沒怎么，她失蹤了?！?/p>

“失蹤?”瑟維奇怪的問道?！斑@年頭都流行起這個了嗎?”

“難道還有其他人也失蹤了?”“不止一個哦?！鄙S神秘的笑了。

奈布感覺到一股熱血涌上了胸口。確實不止一個，除了瑪爾塔，還有艾米麗醫(yī)師，杰克……只是巧合?

“在你住院時，你隔壁病房的病人剛出院就不見了。不僅如此，還有前幾年的軍工廠事件，教堂殺人案。許多人都消失了?！?/p>

瑟維低沉的聲音在奈布的耳邊環(huán)繞，給這個話題平添了一分詭異?！耙苍S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引誘人們走向地獄。他們的目光已經瞄準下一個目標了，你說那會不會就是你?”

奈布被他的話滲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瑟維掐滅了煙頭，站起身哈哈一笑，撿起報紙拍了拍奈布的肩膀。“回去多看看報紙吧，不僅能了解新聞，還能提升品味。”說完還不忘點評了一番，“西裝褲配兜帽外套和長筒靴?你可真是個人才啊奈布。你怎么不穿裙子出來呢?”

魔術師終究還是為他一時的得意忘形付出了代價。他被一沓報紙抽進了車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