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骨灰祭
子初刻,冷宮囚室的腐木味里混著鐵銹味,十二盞青銅燈臺嵌在西墻磚縫中,燈芯跳動的幽藍火焰映得老嫗臉上的傷疤青紅不定。她抱著的骨灰壇突然發(fā)出蛛絲般的裂紋,壇口封著的赤晶砂混著冰魄草灰簌簌掉落,在她掌心燙出焦黑印記。
“阿琰的命,拴在燈臺上?!崩蠇灥闹讣讋澾^磚縫,青磚應聲剝落,露出十二盞刻著星軌的燈臺,每盞燈芯上都飄著細如發(fā)絲的金箔,“丙午年庚子月辛卯日癸巳時——”她指向最末那盞熒綠燈油,“他臂上的蛇形烙印,是用狼神血咒泡著的毒血養(yǎng)的。”
我這才看清,每盞燈臺底座都刻著裴琰之的生辰八字,金箔上的星軌正對應著他銀鈴里的西域符文。老嫗突然抓住我手腕,將我推向燈臺:“吹滅第七盞,那是北狄人埋的鎖魂燈——”話未說完,骨灰壇“砰”地碎裂,赤晶砂混著骨灰在囚室爆開,形成狼神圖騰的光影。
密道傳來石墻開裂的巨響,三道黑影破墻而入,彎刀裹著赤晶砂的火星劈向老嫗。我抄起燈臺砸向涌水的裂縫,青銅燈臺觸地時,十二盞燭火突然同步爆燃,幽藍毒焰順著水痕蔓延,在石壁上燒出大月氏的避毒咒文。
“永昌三十七年的雪夜……”老嫗趁機扯斷腕間鐵鏈,潰爛的掌心躺著半枚帶齒痕的玉扣,扣身刻著與蛇形碑相同的星軌,“他們用雙生子的骨血……給狼神換皮……”她的話被箭矢打斷,淬著赤晶砂的箭鏃穿透她咽喉,血珠濺在玉扣上,竟發(fā)出蜂鳴。
尸身倒地時,囚室地面突然震顫,北墻“轟”地翻轉,露出黑洞洞的冰窖。三百具嬰尸環(huán)抱骨灰壇,整齊地碼在冰墻上,每具嬰尸腕間都戴著金鎖,胸口貼著雪蓮芯——正是十六年前換嬰案中消失的皇室血脈。
中央冰棺突然發(fā)出脆響,三尺厚的冰層上浮現(xiàn)出裴琰之銀鈴的紋樣。我眼睜睜看著冰棺爆裂,碎冰飛濺中,裹著金鎖的嬰尸緩緩睜眼,瞳孔是詭異的幽藍色,腕間銀鈴紋樣與裴琰之殘破的鈴鐺分毫不差。
“叩拜狼神祭品!”
西域刺客突然集體跪地,為首者扯下面罩,半邊臉潰爛流膿,露出底下的蛇狼交纏圖騰——正是尚食局暴斃的女官。她用西域語嘶吼著咒文,冰棺中的嬰尸突然抬手,指尖滲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狼神祭壇的全貌。
我握緊老嫗遺留的玉扣,扣身突然發(fā)燙,映出冰窖石壁上的暗紋:三百個凹槽對應著三百具嬰尸,中央凹槽刻著的,正是傳國璽的蟠龍紋。當嬰尸瞳孔淌出血淚時,我突然想起柳如眉血書中的警示:“狼神祭祀的終極,是用皇室骨血重鑄狼神之身?!?/p>
“砰!”
冰窖頂梁突然斷裂,裴琰之的飛魚服破破爛爛,繡春刀還滴著血,左臂的蛇形烙印在幽藍火光中格外刺眼。他踉蹌著撞向冰棺,卻被刺客的毒網纏住,嘶吼聲里混著痛苦:“那些嬰尸……是被換走的皇室血脈……”
嬰尸胸口突然裂開,赤鱗小蛇蜷在肋骨間,蛇身纏著半枚玉璽,缺角處刻著“受命于天”四字——正是失傳多年的傳國璽殘片。老嫗的斷指突然抽搐,指向玉璽:“三十七年……他們想借狼神之身……篡奪中原天命……”
我抄起碎冰砸向燈臺,第七盞鎖魂燈應聲熄滅,裴琰之的蛇形烙印瞬間淡了三分。趁刺客隊形松動,他甩出袖箭擊碎冰棺,嬰尸發(fā)出尖嘯,玉璽殘片滾落至我腳邊,與老嫗的玉扣產生共鳴,在空中拼出完整的傳國璽紋樣。
“帶著玉璽!”裴琰之砍斷毒網,將我推向暗門,“冰窖底下是狼神祭壇,三百具嬰尸對應著北斗三十六星,他們要借骨灰祭重塑狼神軀體——”他的話被冰墻爆裂聲打斷,三百具嬰尸同時睜眼,腕間金鎖連成一片,形成籠罩冰窖的血色光網。
我握緊玉璽殘片,玉扣的齒痕與璽角缺口嚴絲合縫,終于明白老嫗臨終前的話:永昌三十七年的雪夜,北狄與大月氏聯(lián)手,用雙生子的骨血替換皇室血脈,同時將傳國璽碎成三十六片,藏進三百具嬰尸體內,企圖用狼神之身竊取中原天命。
“阿琰!”
我轉身時,裴琰之已被嬰尸群圍住,他的繡春刀砍在冰墻上,濺起的碎冰里竟嵌著西域文字:“狼神重生,需吞三百皇室骨血,借傳國璽定鼎中原?!彼蝗恍α?,笑得血沫飛濺:“原來他們真正的目標,不是太后的身子,是中原的天命?!?/p>
刺客首領突然撲向我,她潰爛的手掌抓向玉璽,卻在觸碰到的瞬間發(fā)出慘叫——玉璽殘片上的蟠龍紋亮起,燒盡了她掌心的蛇狼圖騰。我趁機將玉璽按進冰墻暗格,三百個凹槽同時發(fā)光,嬰尸腕間的金鎖寸寸碎裂,露出底下的北斗星紋。
“轟!”
冰窖頂部塌陷,北斗星光穿透廢墟,照在嬰尸群身上,他們的軀體漸漸透明,最終化作三百點星光,匯入玉璽殘片。裴琰之踉蹌著走來,左臂的蛇形烙印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金色的北斗紋:“娘說得對,中原的天命,容不得西域狼神染指?!?/p>
我們跌出冰窖時,冷宮已被火光包圍,老嫗的骨灰混著赤晶砂,在火中形成大月氏的星軌圖。裴琰之撿起半片銀鈴,上面的西域名諱已被燒毀,只剩下“阿琰”二字:“三十七年那場雪,落的不是雪,是中原的血——他們想埋了這血,可血里長著逆骨?!?/p>
玉璽殘片在掌心發(fā)燙,缺角處的蟠龍紋正在自愈,每道鱗甲都映著三百具嬰尸的面容——那些本該在襁褓中啼哭的生命,最終化作了逆神的星火。裴琰之望向遠處的椒房殿,那里傳來隱隱的鐘響,不是十二聲,而是一聲長鳴,驚起寒鴉無數。
“走?!彼醋∥壹绨?,飛魚服下的北斗紋與我腕間金鎖共鳴,“三百具嬰尸,三十六片玉璽,我們要在血月之前找齊——狼神的祭壇還在,傳國璽的天命之爭,才剛剛開始。”
冷宮的火漸漸熄滅,老嫗的骨灰飄向天際,化作點點熒光。裴琰之蹲下身,用血在殘墻上寫下“逆”字,筆觸蒼勁如刀:“當年他們在蛇形碑刻下祭祀的時辰,卻忘了,中原人最擅長的,就是在既定的時辰里,逆出一條血路?!?/p>
風掠過冷宮的斷垣,帶來梅冢方向的狼嚎,卻也帶來了晨露的清冽。我望著掌心的玉璽殘片,終于明白,這場骨灰祭不是終點,而是揭開傳國璽之謎的起點——三百個夭折的生命,十六年的血脈陰謀,還有那枚碎成齏粉的銀鈴,都在訴說著一個真相:
逆神者,或許會被刻進史書的陰影里,但他們掌心的血,永遠滾燙如星火,永遠逆著天道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