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赤腳踩在閣樓的地板上,木板的涼意透過腳心滲上來。月光透過天窗斜斜地切進來,在陳舊的文件箱上投下一道銀藍色的光痕。
十七年。
她在這個家生活了十七年,直到三天前李蕓芙出現(xiàn),直到此刻——她的指尖觸到那張泛黃的出生證明,浙水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紅色印章像一道未愈的傷口,刺眼地烙在紙上。
產(chǎn)婦姓名:李春梅
新生兒:李蕓芙
而本該寫著"秦晚"的位置,是一片空白。
樓下的談話聲隱約傳來,江母的嘆息像一根細針,順著樓梯縫鉆進她的耳膜:"...當年醫(yī)院抱錯,蕓芙那孩子在鄉(xiāng)下吃了多少苦..."
秦晚的呼吸凝滯在胸腔。她想起李蕓芙回來的那天,養(yǎng)母抱著那個女孩哭得幾乎暈厥,而養(yǎng)父站在一旁,眼神復雜地看向自己——那不是看女兒的眼神,而是在看一個錯位了十七年的陌生人。
閣樓的星空儀還在運轉(zhuǎn),投映出的銀河在天花板上緩緩流動。秦晚想起十歲那年,她和江晟擠在這個閣樓里,少年指著旋轉(zhuǎn)的星圖信誓旦旦:"等我們長大,我要帶你去真正的星空下看銀河。"
現(xiàn)在她知道了,自己從來就不屬于這片星空。
"找到你了。"
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秦晚慌忙將出生證明塞回文件箱。江晟倚在門框上,月光描摹著他的輪廓,白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她去年送的那塊腕表。
"成人禮的禮服送來了。"他的目光掃過她發(fā)紅的眼眶,頓了頓,"要試試嗎?"
秦晚跟著他下樓時,看見李蕓芙正站在試衣鏡前轉(zhuǎn)圈。珍珠白的禮服裙擺綻開如花,養(yǎng)母在一旁溫柔地整理她的頭紗——那原本是為秦晚準備的成人禮驚喜。
"姐姐!"李蕓芙看到她,眼睛彎成月牙,"媽媽給我們訂了一樣的裙子呢。"
養(yǎng)母的笑容僵在臉上。秦晚看著鏡子里并排站著的兩個女孩,一個明媚如朝陽,一個蒼白如月光——多么諷刺的對照。
"我去換一件。"她轉(zhuǎn)身要走,卻被江晟扣住手腕。
"不用。"他的拇指在她脈搏處輕輕摩挲,"你穿更好看。"
這句話像一滴墨,墜入李蕓芙眼底的深潭。
成人禮當晚,水晶吊燈將宴會廳照得如同白晝。秦晚站在二樓走廊,看著李蕓芙穿著同款禮服游走在賓客間,親昵地挽著養(yǎng)父母的手臂。所有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向自己——那個占了別人位置十七年的冒牌貨。
"小晚..."養(yǎng)父走過來,欲言又止,"蕓芙她不知道你也選了這條..."
秦晚沒等他說完,伸手扯下裙擺上最顯眼的那串珍珠。絲線崩斷的聲響中,珍珠滾落一地,在燈光下像散落的星辰。
"現(xiàn)在不一樣了。"她微笑著說,聲音很輕,卻讓整個宴會廳安靜了一瞬。
轉(zhuǎn)身時她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江晟的手穩(wěn)穩(wěn)扶住她的腰,掌心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他低頭,呼吸掃過她耳尖:"你不需要讓著她。"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底某個上鎖的抽屜。
宴會廳中央,李蕓芙正在香檳塔旁為賓客倒酒。秦晚看見她指尖一閃而過的銀光——是打火機。
"小心!"
她的警告被淹沒在玻璃碎裂的巨響中。香檳塔轟然倒塌,酒精潑灑在地毯上,火苗"轟"地竄起,瞬間吞噬了她的裙擺。
熱浪撲面而來的瞬間,秦晚被人猛地推開。她踉蹌著站穩(wěn),看見李蕓芙站在她原本的位置上,臉上帶著得逞的笑。
火舌舔上她的裙角,灼熱的溫度讓呼吸都變得困難。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一道身影毫不猶豫地撲過來,將她牢牢護在身下。
江晟的后背撞上燃燒的桌布,火苗瞬間吞噬了他的西裝外套。秦晚聽見他悶哼一聲,卻仍死死摟著她,在濃煙中低聲道:"別怕,我抓住你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刀,劈開所有混沌與恐懼。秦晚在火光中摸到他后背黏膩的血,指尖發(fā)抖。江晟卻低頭,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垂,啞聲說:"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救護車的鳴笛由遠及近。秦晚透過煙霧看見李蕓芙站在人群最前方,臉上還掛著淚——多么完美的表演。而養(yǎng)父母驚慌失措的臉,賓客們交頭接耳的模樣,都在扭曲的熱浪中變得模糊不清。
只有江晟滾燙的呼吸真實地拂過她的頸側(cè),像十七年來每一個她害怕的夜晚,像他們躲在被窩里分享秘密的童年,像所有未曾說出口的——
月光無法言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