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虞夢覺得當(dāng)初就不該心軟跑回家救她媽,這樣就不會碰到她那個男扮女裝的“妹妹”,也就不會發(fā)生后面一系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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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天冷得發(fā)怵,冷風(fēng)灌進空蕩蕩的領(lǐng)口,單薄的背影在泥濘的小路上漸跑漸緩。
虞夢忽然停下腳步,一身虛汗,直打了個寒顫。
比天還冷的是她的心。
剛才虞夢接了個電話,電話那頭說她媽今晨突然中風(fēng),人已經(jīng)抬到屋里,現(xiàn)在就等著虞夢回家送她去醫(yī)院。
虞夢想到她媽那張漂亮的臉蛋現(xiàn)在肯定因為中風(fēng)歪七扭八的,心里就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坦。
真是報應(yīng)!
老李頭的老式自行車在滾石的小路上咔噠作響,終于在不踩斷腿的前提下趕上了虞夢。
這娘們剛才跟瘋子似的往外沖,還好老李頭搶了保安的自行車后腳就跟上。
“快上來,我送你快些!”老李頭慌忙停下自行車。
虞夢冷冷瞥了老李頭一眼,默不作聲。
“趕緊的,再不快點你媽撐不住了!”老李頭著急擺擺手。
“撐不住才好,死了省事?!?/p>
“你怎么了,那可是你媽?。 崩侠铑^勸到。
虞夢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你喜歡?送你做媽?!?/p>
“這就不必了……”老李頭脖子往后一縮,又道:“剛才還跟條瘋狗似的往外跑,現(xiàn)在你又唱哪出?”
老李頭覺得她病得不輕,要真不想救她媽,剛才直接掛電話就好了,跑出來又不回家是幾個意思。
虞夢狠狠瞪了老李頭一眼:“多管閑事。”
老李頭跟在虞夢身側(cè),不緊不慢地騎行。
“走吧虞美人,你媽要活不成,你弟怎么辦?你有奶給他吃?”老李頭揶揄道。
虞夢生得漂亮,老李頭很小的時候就給她取了個昵稱,虞美人,到了近幾年混熟了才敢叫。
虞夢想想老李頭說的有道理,自己才十一歲,要是虞茉莉兩腿一蹬真沒了,她還要給他弟找奶吃。
不過她哪有奶水,要不然給她弟喝狗奶好了,反正虞夢就是出生在狗窩里。
想著想著,虞夢突然笑了。
老李頭一頭霧水,這個娘們又笑是幾個意思。
不過她笑起來真好看,皮膚白白的,鼻梁高高挺挺,嫣紅的嘴唇動一動,柔柔軟軟跟個果凍似的。
“起開!”虞夢一把將老李頭從車座上扯下來,把他拎到后座去。
老李頭揉揉被抓皺的袖口,樂呵呵地憨笑。
虞夢載著老李頭,在前頭踩著自行車,瀟灑得像個老大爺,老李頭覺得自己跟個小媳婦似的,娘們唧唧。
騎過窄長的小巷,小巷的盡頭就是虞夢住的地方。
空氣中彌漫著南方潮濕的霉味,這里的房子排布七零八落,參差不齊,屋頂瓦片上長滿了稀稀落落的青苔。
樓上的老大媽從窗口上倒下豬食,濺到別人嘴里還罵罵咧咧的說怎么不躲開。
流浪狗從巷頭串到巷尾,全部聚集在一個裝著殘羹剩菜的豬盆里搶奪餿飯餿水。
磚瓦胡亂涂鴉,大小便滿地都是,分不清是狗的還是人的。
村子充滿了貧窮的酸臭味,騎過四岔口,破樓房高了兩層,全部都漆上了水泥。
墻上的白灰落得滿地都是,前面那棟破樓上掛著兩個歪歪扭扭用紅漆寫的大字:危樓
這里就是虞夢的家。
在貧窮面前危樓根本不算什么。
房子要塌先塌頂,虞夢就住在四樓頂樓。
因為房租最便宜。
房門說是個門,其實就是塊木板,還是個參差不齊的蟲蛀木板,讓它當(dāng)個門都是抬舉。
虞夢撂開木板,撲面而來一股酒精的糜爛味,夾雜著不可言喻的惡心濁味,即使聞了這么多年依然沒有適應(yīng)。
她踢開滾到腳邊的酒瓶,瓶罐碰撞吵得耳朵疼。
她媽虞茉莉就躺在那張木板床上,嘴巴快歪到脖子,兩眼渾濁,口滴唾液,活脫脫一個丑八怪。
虞夢在想現(xiàn)在給虞茉莉照個鏡子說不定她能嚇得好起來。
可惜她家里根本沒鏡子,平常想照鏡子就用廚房那把磨得锃光瓦亮的刀。
那刀虞夢天天磨,合計著什么時候把她們都宰了,自己坐牢還管飯吃。
當(dāng)然,就是想想而已。
“死了沒?”虞夢抬腿踢了虞茉莉一腳。
虞茉莉眼歪嘴斜,隨著虞夢一踢,虛晃幾下又跟個植物人似的。
一陣嬰兒啼哭聲入耳,虞夢煩躁一閉眼,咬牙狠道:“哭你|媽呢!”
虞念被這么一吼,哭聲戛然而止,眼眶紅紅的像受了驚嚇的小羊羔,兩只饅頭大小的小手蜷縮在一塊動也不敢動。
“哎呀!嚇到你弟了!”老李頭跟個老父親似的上前哄籃子里的虞念,心里作作嘀咕虞念才幾個月,萬一嚇出病又是一筆錢。
虞夢心想嚇病好,嚇?biāo)雷詈茫窳耸∈隆?/p>
“問你話呢,還能不能行,去醫(yī)院眨眨眼。”虞夢冷冷盯著虞茉莉,輕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樓底下的阿貓阿狗。
虞茉莉眨了眨眼。
虞夢心底啐罵一聲,裝死不行嗎,眨什么眼,想去醫(yī)院也得有錢才行!
虞夢從自己的床板底下找出之前存的五百塊錢,這錢本來是打算拿來交學(xué)雜費的,現(xiàn)在還要賠在虞茉莉身上。
屋子里的瓶瓶罐罐還有幾塊幾毛錢,虞夢也一同倒出來,合計五百零三塊四毛。
這些錢哪里夠,虞夢又開始翻虞茉莉的衣物,床單等等一系列能藏錢的地方。
剛才虞茉莉還跟個死人似的連氣也不喘,現(xiàn)在反而死死用僵硬的拳頭拽住枕頭,不讓虞夢拿起來。
虞夢知道這里面肯定有錢。
但虞茉莉不肯放手,虞夢拽枕頭無果,干脆也不想再用力。
“你要不想活,我就拿著手里這五百塊錢去鎮(zhèn)上給你買口棺材躺?!庇輭舭彦X一甩。
虞茉莉哼哼兩聲,唾沫橫流,放開手。
虞夢抽出虞茉莉藏的錢,數(shù)了數(shù),有三千塊。
虞茉莉居然藏了三千塊,一分錢也不舍的給虞夢,都拿去花天酒地,打牌賭博了。
不過虞夢也不在乎,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虞夢從小就知道,只要虞茉莉沒錢家里就會多出幾個男人,男的越丑錢就越多。
這么一想,虞夢覺得她肯定還在別的地方藏了巨款,又到處翻找,趴下身子,一手伸進黑漆漆的床底到處摸找。
摸到一個軟乎乎的東西,還黏黏的,從手感判斷可能是一只巨大的死老鼠?
虞夢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心想就算剁手也不干凈了。
忽然手臂一陣刺痛,虞夢用力一甩,胳膊打到木板瞬間發(fā)青。
虞夢震怒,從床底下拽出一個灰不溜秋的小人,手臂上還留著他臟兮兮的牙印和口水。
“你躲在這里干什么!”虞夢對著眼前人大吼,這狗崽子居然敢咬人。
哇的一聲,虞念的嚎啕聲更大了,嚇得邊哭邊嗆奶。
“給我安靜點!”
老李頭掂掂虞念,好聲哄著,又咕嘟道:“你跟個吃奶的小屁孩置什么氣?!?/p>
阿湛的黑眼珠子圓咕溜的,像兩顆黑色的寶石,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虞夢,齜牙以示兇狠。
“兇什么兇?說你屬狗有錯嗎?”虞夢狠狠瞪著阿湛,用力戳他的額頭,戳得他東倒西歪,異?;?。
阿湛是虞夢的妹妹,不是親生的,他是虞茉莉從垃圾堆旁邊撿來的。
虞夢還記得那一天自己犯了喘病,寸步難行,就在這時,二樓跳下一個小孩,當(dāng)場把虞夢砸暈過去。
醒來的時候這小孩被虞茉莉抱在懷里,扎兩小辮,穿著身丑不拉幾的花裙子,瞳孔幽幽深不見底,兩眼直直盯著虞夢好久。
虞茉莉給他取名阿湛,每天教他唱歌跳舞,這么養(yǎng)著也有四五年了。
阿湛不喜歡說話,用小狼崽似兇狠的目光瞪著虞夢。
虞夢狠狠戳了阿湛一腦袋,越看越心煩。
現(xiàn)在虞茉莉這幅鬼樣子,虞夢還要照顧吃奶的虞念,拖家?guī)Э?,哪里還顧得上這個拖油瓶。
虞夢尋思著要想個辦法把阿湛送走。
“媽媽怎么了……”阿湛睜著黑幽幽的大眼,用臟兮兮的小手抓著虞夢的衣角。
呵!認(rèn)賊作母。
虞夢推開阿湛:“先管好你自己?!?/p>
阿湛一屁股墩在地上,硌得骨頭疼。
他抬起委屈的大眼睛,迎上虞夢無情的目光。
“別跟我裝委屈,你這套只對虞茉莉管用?!?/p>
虞夢才不上他的當(dāng),撂下狠話,而后把虞茉莉攙到自己身上。
阿湛委委屈屈,退后兩步。
老李頭上前幫忙,虞夢頓足轉(zhuǎn)身,怒目逼視:“回來再收拾你?!?/p>
老李頭借了輛三輪車,兩人一蹬一蹬把虞茉莉送到醫(yī)院。
做完檢查,虞夢交了錢,醫(yī)生說虞茉莉?qū)砭退闶侵魏靡部赡芟掳肷戆c瘓,而且現(xiàn)在治愈幾率不大,要先留院觀察。
醫(yī)生還說虞茉莉體內(nèi)酒精含量太高,而且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也不少,特別是那一方面。
哪一方面醫(yī)生沒有明說,因為他覺得虞夢太小聽不得這些,但對于她還是升起了一些同情。
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頭要照顧常年酗酒性生活混亂的母親,醫(yī)院又是個花錢的地方,她沒有經(jīng)濟來源,根本耗不起。
和老李頭回到小破樓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現(xiàn)在的天黑得快,也冷得快。
老李頭送虞夢到家樓下,兩人匆匆回到家。
老李頭本名李透,留過級,比虞夢大一歲,他家住在巷尾,那一塊還算是個干凈地,家里是開小賣鋪的,什么都賣。
虞夢一天下來忙得心力交瘁,暫時見不到虞茉莉,但一想到家里還有兩個小惡魔等著她,腦子漲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