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冬·朔州關(guān)

韓落雪趴在演武場的兵器架后，看著父親韓承遠(yuǎn)演示“麒麟三式”，槍尖挑落枝頭積雪，碎玉般的雪粒落進(jìn)她毛領(lǐng)里。十二歲的小姑娘攥緊袖中偷藏的短刀，刀柄上“護(hù)國”二字剛刻完，刀刃還帶著新磨的冷光。

“阿爹，我也要學(xué)！”她突然跳出，短刀在掌心打轉(zhuǎn)，卻因握力不足差點脫手。韓承遠(yuǎn)收槍輕笑，盔甲上的麒麟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握刀要像抱嬰孩，太緊會哭，太松會摔?！彼紫律?，粗糙的掌心包住她的小手，“這刀是你娘的陪嫁，當(dāng)年我用它替她擋過三支箭，現(xiàn)在傳給你——記住，刀不是用來殺人，是用來護(hù)人?！?/p>

兄長韓明修從靶場走來，玄色衣擺沾著箭羽，腰間別著她偷塞的桂花糖?！靶÷溲┯滞盗锍鰜砹?？”他揉亂她的鬢發(fā)，忽然抽出腰間佩劍，劍鞘上“明修”二字與她的短刀同出一爐，“明日隨我查糧庫，教你認(rèn)粟米的好壞——戰(zhàn)場上餓死的士兵，比戰(zhàn)死的多三倍?！?/p>

建安十五年·春·雁門關(guān)

桃花剛綻，韓承遠(yuǎn)的帥帳里鋪滿北疆地圖，朱砂筆圈著飛狐陘的暗泉。韓落雪跪在案前，替父兄研磨，墨香混著窗外的硝煙味。父親的手指劃過結(jié)冰的河流：“漠北人善斷水源，明日你隨明修去查看泉眼，記住，石頭堆成鷹形的地方，必有毒水?！?/p>

兄長忽然遞來半塊硬餅，餅上用炭灰畫著小鷹：“嘗嘗，伙房新烤的，比去年的松軟些。”他的鎧甲內(nèi)襯上，繡著她繡的“平安”二字，針腳歪斜卻被小心護(hù)著，“等打完這仗，哥帶你去幽州看梅花，沈括那小子總說幽州的梅比都城的香。”

暮色漫進(jìn)帳時，韓承遠(yuǎn)解下護(hù)心鏡，鏡面上新添的凹痕正是前日替士兵擋箭所致：“落雪，你可知為何我們韓家的鎧甲都刻麒麟？”他指著鏡角的小獸，“麒麟踏雪而不沾塵，正如我們領(lǐng)兵，手染鮮血，心要干凈。”

建安十六年·秋·朔州城破前夜

韓落雪攥著母親新繡的銀線牡丹斗篷，站在城樓暗處，看著父兄在月光下巡視城墻。父親的鎧甲裂了道縫，用她的舊絲帶草草系著；兄長的佩劍缺了劍尖，卻仍在給新兵演示刺擊。

“明修，若城破——”韓承遠(yuǎn)忽然停住，望著女兒藏身的角樓，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落雪走飛狐陘，那里有我們埋的糧草?！?/p>

韓明修握住父親的手，指節(jié)因握槍太久而變形：“爹，你教過我們，軍人不退，山河不丟?！彼蜻h(yuǎn)處的篝火，忽然笑了，“小落雪長大了，你看她藏在箭垛后，握刀的姿勢比三年前穩(wěn)多了?！?/p>

深夜，韓落雪摸著護(hù)心鏡上的麒麟紋，忽然聽見父兄帳中傳來低笑?！斑€記得她十二歲偷刻短刀嗎？”是父親的聲音，“刀柄上的‘護(hù)國’二字，比我刻的還深。”

“她總把桂花糖分給傷兵，”兄長的聲音帶著暖意，“上次沈括來，她把你送的玉佩給了那小子，說‘定北’與‘護(hù)國’合起來才好看?！?/p>

建安十七年·春·遺物整理

母親殉情后，韓落雪在父兄的營帳里找到半幅殘畫，畫著個穿銀鈴斗篷的小姑娘，騎在馬上笑出梨渦——是兄長臨終前未完成的。畫稿背面，父親用凝血寫著：“落雪，莫哭，你娘說牡丹開在枝頭才好看，你便要像牡丹，任雪壓枝，花不落?！?/p>

她抱著父兄的殘甲跪坐在碑前，鐵甲上的麒麟紋已模糊，卻還凝著暗褐色的血痂。春風(fēng)卷起碎雪，落在她新刻的刀柄上，“護(hù)國”二字閃著冷光，與父兄佩劍的“定北”“明修”并列，像他們從未離開。

“阿爹，阿兄，”她摸著殘甲上的裂痕，“沈括說幽州的梅開了，可我不敢去看——怕梅花像你們的血，染在雪地里，化不開?！?/p>

建安十九年·冬·雁門關(guān)新碑前

韓落雪的短刀插在雪地里，刀柄對著父兄的碑。她解下沈括的婚服，下面穿著的，是父親的舊鎧甲，內(nèi)襯上“落雪安好”的字跡，與兄長畫的小鷹重疊。

“爹，你看，”她摸著鎧甲的麒麟紋，“玄之把鷹魂令嵌在護(hù)心鏡上了，現(xiàn)在麒麟與雄鷹合為一體，就像當(dāng)年你教我握刀，阿兄教我數(shù)糧?！?/p>

雪落在碑前的石案上，父兄的殘甲旁，擺著她新刻的木刀，刀柄纏著銀鈴穗子——是用母親的陪嫁銀鈴、沈括的斷發(fā)、江玄之的鷹羽編的。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是江玄之抱著陶罐，里面裝著王婆婆新曬的山茶花。

“他們說，”少年的聲音輕得像雪，“把山茶花泡在酒里，能寄給天上的人?！彼紫律?，將酒灑在碑前，“韓伯父，韓大哥，玄之替你們看著她——她總不愛惜自己，就像當(dāng)年你們不愛惜鎧甲。”

韓落雪忽然笑了，眼淚砸在鎧甲的麒麟紋上。原來有些聲音，永遠(yuǎn)不會消失——父親教她握刀時的溫度，兄長替她揉鬢發(fā)的力道，都藏在鎧甲的裂痕里，藏在刀柄的刻紋中，藏在每個雪落的深夜，讓她在握刀時，仿佛又回到父兄的帳中，聽他們說：“落雪，別怕，我們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