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館的玻璃櫥窗蒙著薄霧，程小時把額頭貼在冰涼的玻璃上，呵出的白氣在雨痕交錯的表面暈開一朵小花。陸光整理暗房的身影在磨砂門后晃動，像一尾游弋在月光里的銀魚。

“委托人馬上就要到了，你能不能別總像個多動癥兒童？”清冷聲線穿過老式留聲機流淌的爵士樂，陸光掀開暗房簾幕時，恰好看見程小時碰倒了堆成小山的相框。1998年產(chǎn)的青銅臺燈在木地板上投下細碎光斑，少年正手忙腳亂地搶救滾向排水縫的東西——那是枚系著紅繩的銀戒，戒面刻著歪扭的“光”字，是他去年硬塞給陸光的。

門鈴撞碎雨聲的剎那，程小時已經(jīng)擺出營業(yè)式微笑。濕透的西裝男人從懷里掏出密封袋，一枚鉑金戒指在防水布上泛著幽光?！吧现鼙┯隂_走了求婚戒指，這是……最后的紀念?！蹦腥酥讣鈩澾^照片里笑靨如花的女孩，程小時看見陸光在暗房門口頓了頓，鏡片上的水霧讓他的眼神顯得格外柔和。

滂沱大雨模糊了時間坐標。程小時跪在積水的綠化帶里，泥水順著衛(wèi)衣帽檐灌進后頸。戒指的反光在記憶與現(xiàn)實的重疊處閃爍，當他終于攥住那圈金屬時，左膝傳來韌帶撕裂的鈍痛——十二年前被卡在車禍殘骸里的幻痛突然蘇醒。他抬頭看見陸光撐著傘站在路邊，白襯衫下擺被雨水浸透，卻固執(zhí)地把傘偏向他這邊。

“你是白癡嗎？”陸光的聲音裹著消毒水味道劈開雨幕，卻在蹲下身時輕輕托住他的手肘。暗房紅光下，程小時看著對方骨節(jié)分明的手捏著鑷子，酒精棉球劃過他滲血的膝蓋時，刻意放輕了力度。卷發(fā)少年突然傾身，帶著雨水氣息的呼吸拂過陸光顫動的睫毛：“光光，你猜我在委托人記憶里看到了什么？”

醫(yī)用剪刀當啷墜地。陸光別過頭去整理繃帶卷，后頸泛起可疑的紅暈：“根據(jù)量子糾纏理論……”

“看到你在大學圖書館偷吃我藏在《時間簡史》里的蝦條?！背绦r得逞的笑聲震得急救箱咔噠作響，“原來那時候你就對我圖謀不軌——嗷！陸光你故意的！”他看著對方突然加重力道按創(chuàng)可貼，卻發(fā)現(xiàn)陸光指尖正摩挲著他手腕內(nèi)側(cè)的舊疤，那是三年前替自己擋下時光亂流時留下的。

夜雨在霓虹燈牌上蜿蜒成發(fā)光的小溪。當委托人顫抖著戴上失而復(fù)得的戒指時，程小時突然踉蹌著撞上陸光的肩膀。溫熱手掌隔著毛衣按住他發(fā)燙的腰側(cè)，陸光的聲音混著薄荷氣息落在耳畔：“下次再逞強，我就把你和流浪貓的絕育手術(shù)安排在同一天?！?/p>

“明明自己后背還貼著退熱貼?！背绦r嘟囔著，卻看見陸光口袋里露出半截草莓味創(chuàng)可貼——那是他今早偷偷塞進去的。暗房的紅光映著兩人交疊的影子，顯影液中漸漸浮出的，是半小時前綠化帶里的場景：穿白襯衫的青年單膝跪地，用身體替蹲在積水中的少年擋住迎面而來的車流，而他的指尖，正輕輕護著少年攥緊戒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