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年四月
今日天氣晴朗,小燕子正認真的看著賬本,旁邊擺著筆墨和算盤,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
要知道這座洛陽牧場原是蕭家產(chǎn)業(yè),蕭劍此次特意從云南趕來接手。
臨行前,他將牧場交給了小燕子打理。雖然起初連賬本都看不懂,但在永琪的悉心教導下,如今的她已經(jīng)能獨當一面了。
每每想到這是父母留下的家業(yè),小燕子就格外用心,雖然偶爾遇上不懂的還是會犯糊涂,可是比起剛開始,她現(xiàn)在很多事情已經(jīng)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整個人也越發(fā)穩(wěn)重起來,連永琪都驚訝于她的進步。
只見她時而撥弄算盤,時而提筆記錄,窗外的春風送來陣陣花香,隱約還能聽見院子里佑安咯咯的笑聲。
她聞聲走到院子里,只見小家伙穿著杏黃色的小褂子,跌跌撞撞地跑著,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喊著:“蝶蝶…追…”
小桌子和小凳子一個在前一個在后的,小心翼翼的護著。
這畫面讓她不禁莞爾。想起兩年前那個在生死邊緣降臨的小生命,如今已能滿地跑了。每當永琪抱著他,一字一句教他說話時,那溫馨的場景總讓小燕子心頭涌起暖意。
微風輕拂,小燕子站在廊下,突然就望著遠處青山出神。
如今的日子過得平靜而充實,私塾在永琪的打理下日漸興盛,新聘的幾位先生分擔了不少課業(yè)。
每到休沐日,他們便將佑安托付給六六大順照看,自己則去周邊游玩。
記得上個月在臨鎮(zhèn),他們還幫一個老婆婆追回了被搶的錢袋。
那老婆婆千恩萬謝的模樣,讓她想起那時對著蕭劍說下要當「江南小小俠」的豪言壯語。
“算起來,紫薇的孩子該滿月了吧…”她輕聲自語。
想起前幾日收到的書信,爾康在信中說孩子長得像極了紫薇,可惜牧場事務繁忙,一直抽不開身去看看。
會賓樓的紅火生意倒是時常聽人提起,柳青柳紅將酒樓經(jīng)營得風生水起。只是自上次滿月宴后,就再沒見過面了。
班杰明倒是常來,只是到現(xiàn)在他仍是孤身一人,每當小燕子要給他介紹好姑娘,他總是打著哈哈略過。
……
“少夫人!該用午飯啦!”
明月的呼喚將她從思緒中拉回。
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佑安舉著一朵小野花,在乳娘懷里朝她揮舞著小手,奶聲奶氣地喊著娘親。
陽光灑在他圓潤的小臉上,映得那雙肖似永琪的眼睛格外明亮。
小燕子快步上前,接過孩子軟乎乎的身子。佑安將小花塞進她手里,花瓣上還沾著晨露,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她低頭親了親孩子的額頭,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奶香。
這一刻,所有的牽掛都化作了滿足。
親人安好,摯友無恙,懷中的小家伙健康活潑。
這樣的日子,平淡卻珍貴,就像佑安送她的這朵野花,簡單卻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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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年八月
夏日的傍晚,暑氣還未散盡。
小燕子坐在廊下,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浸濕,貼在臉頰上。她手里端著碗,正耐心地哄佑安吃飯。她舀起一勺飯菜,還沒遞到小家伙嘴邊,佑安就扭著小腦袋躲開了,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小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無奈地放下碗。佑安立刻從她膝頭滑下去,跌跌撞撞地往院門口跑,小鞋子在地上啪嗒啪嗒地響。
四大才子連忙追上去。
這時,門外傳來熟悉的馬蹄聲和“吁”的喝止聲。
永琪剛下馬就被撲過來的佑安抱住了腿。
“爹爹…”小家伙仰著臉,嘴里還含著飯,說話含糊不清的。
永琪蹲下身,笑著將他抱起。手指輕輕戳了戳佑安鼓鼓的臉頰,又看了眼廊下不停用手扇風的小燕子,頓時明白了怎么回事。
永琪將佑安遞給候在一旁的奶娘,自己則走到小燕子身旁。他從衣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細心地為小燕子擦拭額頭的汗水。
“對了?!毙⊙嘧油蝗幌肫鹗裁?,“今天從京城寄來一封信,我一直忙著照顧佑安,還沒拆開看。你快去看看是誰寄來的?”
永琪笑道:“說不定是爾康,上個月他不是來信說要帶紫薇和東兒來看我們嗎?”他說著轉(zhuǎn)身往書房走去。
小燕子期待地跟在后面。
書房里,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永琪拿起桌上的信,信封上蓋著宮中的火漆印。他眉頭微蹙,小心地拆開信封。
小燕子站在一旁,看著永琪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她心頭突然涌上一股不安:“怎么了?”
永琪的手突然一抖,信紙無聲地飄落在地。他的眼眶瞬間紅了,嘴唇微微顫抖著:“額娘…額娘病了…怎么會…”
小燕子慌忙彎腰撿起信箋。
雖然她識字不多,但這幾年在永琪的教導下已經(jīng)能看懂簡單的書信。
她逐字辨認,“愉妃”“病重”等字眼就這樣出現(xiàn)在她眼里。
“額娘身體一向很好的…”永琪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他背過身去,挺拔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獨。
小燕子收了信,她看著永琪痛苦的神色,立馬做了決定。
“小凳子!小桌子!”她聲音清亮地喚道,“快去備馬車,我們即刻啟程回京!”
二人聞聲跑來,看到小燕子凝重的神色,二話不說就往馬廄奔去。
“明月!彩霞!你們快去收拾一些衣服,再準備些干糧路上用?!?/p>
“是?!眱蓚€美女立即轉(zhuǎn)身去張羅。
院子里頓時忙碌起來。
佑安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到,躲在奶娘懷里好奇地張望。
永琪站在書房門口,怔怔地望著小燕子指揮若定的背影。
夕陽的余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發(fā)間的珠釵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小燕子轉(zhuǎn)身走回永琪身邊,用力握住他冰涼的手。她的眼睛在暮色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聲音沉穩(wěn)有力:“永琪,你別擔心,愉妃娘娘一定會好起來的?!?/p>
永琪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
“我們現(xiàn)在就啟程?!毙⊙嘧永^續(xù)說道,手指輕輕撫過他的掌心,“而且我們可以帶著佑安回去看她。她還沒見過佑安呢?!?/p>
她說著,朝院中招了招手。
奶娘會意,抱著佑安走了過來。小家伙似乎感受到緊張的氣氛,乖乖地趴在奶娘肩頭,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父母。
永琪看著兒子天真無邪的小臉,緊繃的神色終于松動了幾分。他伸手接過佑安,在孩子柔軟的臉頰上親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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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年九月
烈日當空,玄武門前金燦燦的琉璃瓦反射著刺目的陽光。
小燕子掀開車簾,望著那熟悉的朱紅宮門,心頭涌起說不出的復雜滋味。她從未想過,再次回到這皇宮,竟是為了這樣的事。
“我是五阿哥,速開宮門!”永琪翻身下馬,從懷中取出腰牌遞上前去。
年輕的侍衛(wèi)統(tǒng)領接過腰牌,皺著眉頭翻看了半晌,又上下打量著風塵仆仆的永琪,眼中滿是狐疑。
永琪一怔,這才注意到這些侍衛(wèi)都是生面孔,他已經(jīng)許久未回宮,那傳聞中的五阿哥也宣布抱病在床,門口侍衛(wèi)不認得也是正常。
小燕子見狀,抱著佑安跳下馬車,她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一物,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見此金牌就是見皇上!”她清亮的聲音劃破夜空,“還不讓我們進去?!”
侍衛(wèi)們一見那御賜的金牌令箭,慌忙跪了一地。
宮門在沉重的吱呀聲中緩緩開啟。
永琪卻站在原地沒動。這座他長大的皇宮,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永琪?”小燕子輕聲喚道,一手抱著佑安,一手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指。
永琪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走吧,先去永和宮?!彼D(zhuǎn)向那侍衛(wèi)統(tǒng)領,“勞煩你們?nèi)ネǚA皇上,就說…永琪和小燕子回來了。”
穿過熟悉的宮道,兩側(cè)的紅墻金瓦依舊,卻處處透著陌生。
偶爾遇到的宮女太監(jiān),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們。
佑安被這陌生的環(huán)境驚醒,揉著眼睛往小燕子懷里鉆。
永和宮
永琪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寢殿,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風。
“額娘!額娘我回來了!”
正在掃落葉的小順子和小桂子聞聲抬頭,驚得掃帚“啪嗒”掉在地上。
兩人撲通跪下:“五、五阿哥吉祥!”
永琪卻顧不得理會,徑直掠過他們。
推開寢殿的雕花木門時,藥香撲面而來。
只見愉妃半靠在錦繡堆疊的床榻上,臉色蒼白如紙,眉兒正跪在腳踏上,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藥。
“額娘…”永琪喉頭一哽,聲音頓時低了下來,“我回來了?!?/p>
愉妃緩緩轉(zhuǎn)過頭,渾濁的眸子突然亮了起來。她顫抖著伸出手,枯瘦的指尖在空中微微發(fā)顫:“永琪…是我的永琪嗎?還是我又做夢了……”
永琪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握住母親冰涼的手,雙膝重重跪在腳踏上:“是兒子,真的是兒子回來了!”他聲音哽咽,將額頭貼在母親手背上,感受到那皮膚下微弱的脈搏。
眉兒早已淚流滿面,悄悄退到一旁。
這時小燕子抱著佑安匆匆趕到,在門口輕輕喘息著。
愉妃顫抖的手指輕輕撫過永琪的臉龐,淚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滾落,在錦被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永琪,我的好兒子…”她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額娘沒想到…今生今世我們母子二人還能再相見…”
永琪跪在床榻前,額頭抵著床沿,肩膀不住地顫抖:“是兒子不孝…都是兒子的錯…”他的聲音哽咽得幾乎聽不清,一遍遍重復著懺悔的話語。
愉妃強撐著坐起身,枯瘦的手臂緊緊摟住兒子的肩膀。
母子二人相擁而泣,多年積攢的思念化作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彼此的衣襟。
站在門外的小燕子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
懷里的佑安不解地仰起小臉,用肉乎乎的手指擦過她濕潤的臉頰:“娘~不哭!”
小燕子正想抱著孩子悄悄退下,誰知佑安突然扭動著掙脫她的懷抱,邁著小短腿“噔噔噔”地跑進內(nèi)室。她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終究沒有阻攔。
“爹爹~”佑安撲到永琪身邊,踮著腳要去擦他臉上的淚水。
永琪將兒子攬入懷中,聲音還帶著哽咽:“佑安,這是祖母,快叫祖母。”
小家伙歪著頭打量床上的老人,忽然綻開一個甜甜的笑容:“祖母~”
愉妃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顫抖的手輕撫過孫兒與永琪兒時如出一轍的眉眼,連連點頭:“好…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最深處擠出來的。
永和宮的秋意漸濃,庭院里的梧桐葉開始泛黃飄落。
太醫(yī)們私下里搖頭嘆息,愉妃娘娘這病是多年郁結(jié)于心所致,如今已是藥石罔效,不過是用參湯吊著一口氣罷了。
永琪這些天幾乎不眠不休地守在母親榻前,陪她說話解悶,彌補這幾年他不在身旁盡孝的遺憾。愉妃的氣色竟也奇跡般地好了些,偶爾還能被兒子逗得露出笑容。
小燕子始終站在那道珠簾之外。有時透過晃動的珠串,她能看見永琪正細心地為愉妃掖被角,或是佑安趴在床沿咿咿呀呀地背詩。那些稚嫩的童聲念著“床前明月光”,總能讓愉妃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笑意。
“格格,您不進去嗎?”眉兒第無數(shù)次輕聲詢問。
小燕子搖搖頭,想起當初愉妃娘娘對自己的厭惡的眼神和冰冷的話語,心口仍會隱隱作痛。
她應該還是討厭自己的吧?
何必要進去招她厭煩呢?
乾隆的儀仗這時到了宮門外。這些日子他幾乎天天都來,有時帶著珍貴藥材,有時只是靜靜地坐在愉妃榻前說會兒話。
今日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太醫(yī),個個手里都捧著錦盒。
“皇阿瑪?!毙⊙嘧永影残卸Y。
乾隆彎腰抱起孫兒,目光卻落在小燕子身上:“小燕子啊,怎么瘦了這么多?”不等她回答,又嘆道,“這幾日…辛苦你了?!?/p>
小燕子搖了搖頭道:“皇阿瑪,辛苦的人是永琪才對,他都好幾天沒休息了,一直守在那呢。”
“永琪也是,這樣身體遲早會垮掉的,一會兒我再進去勸勸他?!?/p>
二人說話之際,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紫薇提著食盒走進院子。她今日穿著淡紫色旗裝,發(fā)間只簪了一支銀釵。她向乾隆福了福身:“皇阿瑪吉祥?!?/p>
“紫薇丫頭來了。”乾隆微微頷首。
“小燕子!我做了雪片糕來。”紫薇輕聲道,目光溫柔地落在小燕子身上,“這個是我跟著御膳房的師傅學的,你嘗嘗看。”
小燕子望著食盒里潔白如雪的糕點,突然鼻尖一酸。
這些天紫薇日日進宮,不是陪她在御花園散步解悶,就是安靜地聽她訴說心事。
還有班杰明也會時不時的提著巧克力過來看望自己。
雖然那些關于愉妃的心結(jié)始終無法解開,但看著朋友們在身邊關切的眼神,她忽然覺得心頭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