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記

蓮心殿的玉階上，晨露折射著初陽的光，落在蕭燼肩頭。

他正低頭為阿燧梳理長發(fā)，少女坐在石凳上，眼神依舊是一片混沌的灰白，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衣角——自蓮圖封印后，她便成了這般模樣，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唯有聽到蓮元的哭聲時(shí)，灰白的瞳孔才會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阿燧，今日蓮元要在祭天臺行加冕禮，雖只是象征，卻也是告訴七國百姓，新主已能執(zhí)掌山河。”

蕭燼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我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阿燧沒有回應(yīng)，只是將頭輕輕靠向他的手臂。這是她近日常有的動(dòng)作，仿佛在本能地尋找熟悉的溫度。

蕭燼心中一軟，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目光越過殿宇，望向祭天臺的方向——那里，蓮元正由內(nèi)侍抱著，發(fā)間的雪蝶微微顫動(dòng)，似有不安。

祭天臺上，青玉地磚已被打掃干凈，三足銅鼎中重新燃起松脂火，青煙筆直向上，凝結(jié)成一朵靜止的云。

七國使臣按疆域方位站立，目光齊齊落在蓮元身上，雖仍有對嬰孩掌權(quán)的疑慮，卻在觸及他額間蓮火紋時(shí)，紛紛垂下眼簾——那是山河歸一的印記，容不得半分輕視。

“吉時(shí)到?！倍Y官高聲唱喏。

蓮元被放在祭天臺中央的玉座上，小小的身子裹在明黃色的襁褓里，發(fā)間的雪蝶突然振翅飛起，在他指尖盤旋三圈，緩緩落下。

就在蝶翅觸到嬰孩指尖的剎那，一道清越的女聲突然在祭天臺上空響起，穿透松脂火的噼啪聲，清晰地傳入每個(gè)人耳中：

“蓮不開，世不滅，吾不歸?！?/p>

是沈昭的聲音！

蕭燼猛地抬頭，懷中的阿燧也似被驚動(dòng)，灰白的瞳孔微微收縮。

七國使臣嘩然，紛紛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卻只看到那只棲于蓮元指尖的雪蝶，翅膀上閃爍著瑩白的光。

“是雪后！”有年邁的使臣顫聲驚呼，“雪后在傳音！”

雪蝶翅膀扇動(dòng)的幅度越來越大，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字字清晰：“蕭燼，護(hù)好阿燧，護(hù)好蓮元。

蓮圖封印雖成，卻需蓮心徹底成熟方能無虞——那新生的嬰孩，便是蓮心的化身，待他能自主引動(dòng)雪鏈時(shí)，便是蓮開之日。”

蕭燼望著雪蝶，喉結(jié)滾動(dòng)，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只化作一聲低喚：“昭兒……”

“阿燧的記憶……”

雪蝶的聲音頓了頓，似在強(qiáng)忍悲慟，“封印抽取的是顯性記憶，冰凰血脈里的本能仍在。待蓮開之日，以歸元咒引她血脈覺醒，記憶或可復(fù)現(xiàn)。只是……”

話音未落，雪蝶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翅膀上的光芒漸漸黯淡。

蓮元似是察覺到什么，小手猛地攥住蝶翅，發(fā)出焦急的“咿呀”聲。

“蓮元，我的孩子?！?/p>

雪蝶的聲音變得微弱，卻帶著溫柔的笑意，“娘親不能陪你長大了。

記住，蓮不開，世不滅——不是說蓮不開便天下不寧，是說唯有蓮心成熟，世間再無戾氣，娘親才能真正歸來。”

“別等……”

最后兩個(gè)字消散在風(fēng)里，雪蝶突然化作一團(tuán)瑩白的雪霧，從蓮元指尖升起，在空中打了個(gè)旋兒，竟凝成一滴晶瑩的淚——那淚滴懸浮在半空，折射著陽光，映出蕭燼、阿燧與蓮元的身影，仿佛將這一瞬間的畫面永遠(yuǎn)定格。

“昭兒！”

蕭燼飛身至祭天臺中央，伸手想要抓住那滴淚，卻見它“啪嗒”一聲落在青玉地磚上，瞬間凝結(jié)成一枚菱形的冰晶。

冰晶內(nèi)部流轉(zhuǎn)著金色的紋路，細(xì)看之下，竟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文字，層層疊疊，構(gòu)成一道完整的咒語。

“是歸元咒！”

禮官驚呼著上前，卻被冰晶散發(fā)的寒氣逼退，“雪后將咒語藏在冰晶里了！”

蓮元趴在玉座邊緣，小手指著冰晶，眼中閃過與年齡不符的凝重。

他額間的蓮火紋突然亮起，一道赤金色的光射向冰晶，冰晶應(yīng)聲裂開，內(nèi)部的金色紋路如活過來一般，順著光絲飛入他的瞳孔。

剎那間，蓮元的瞳中浮現(xiàn)出雪蝶飛舞的虛影，那虛影在他瞳中盤旋、消散，最終化作沈昭溫柔的笑臉。

嬰孩看著那笑臉，突然清晰地吐出幾個(gè)字：“娘親，我等你。”

聲音雖稚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

話音落下，冰晶徹底碎裂，化作點(diǎn)點(diǎn)金光，融入祭天臺的地磚中。

松脂火的青煙突然散開，露出一片澄澈的天空，七國疆域的方向傳來龍吟般的回響，似在回應(yīng)這份約定。

蕭燼將蓮元從玉座上抱起，嬰孩立刻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小腦袋靠在他頸窩，發(fā)出委屈的哼唧聲。

蕭燼低頭看向懷中的孩子，又望向站在臺邊的阿燧——少女不知何時(shí)已走到祭天臺上，灰白的瞳孔正望著冰晶碎裂的地方，指尖微微顫抖，像是想起了什么，卻又抓不住那絲轉(zhuǎn)瞬即逝的念頭。

“她留下了歸元咒，留下了歸來的約定?！?/p>

蕭燼走到阿燧身邊，將蓮元遞到她面前，“阿燧，你看，這是蓮元。我們要一起等，等蓮心成熟，等昭兒回來，等你的記憶醒來?！?/p>

阿燧的目光落在蓮元臉上，灰白的瞳孔中第一次映出清晰的影子。

她遲疑著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嬰孩的臉頰，蓮元立刻抓住她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來。

就在這笑聲中，阿燧的指尖突然傳來一陣溫?zé)帷鞘潜搜}被觸動(dòng)的暖意。

她猛地縮回手，捂住心口，喉嚨里發(fā)出模糊的音節(jié)，像是在努力回憶某個(gè)名字。

“會想起來的。”

蕭燼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昭兒說，冰凰血脈里的本能還在。

總有一天，你會記起我們一起走過的路，記起你為七國做的一切。”

祭天臺下的七國使臣紛紛跪地，山呼萬歲。

他們或許不懂雪后遺言的深意，卻能感受到那份跨越生死的守護(hù)，感受到這方天地間涌動(dòng)的安寧氣息。

蓮元在蕭燼懷中，小手緊緊攥著阿燧的手指，瞳中雪蝶的虛影尚未散去，仿佛在無聲地訴說：娘親，我會管好天下，管好姐姐，等你回來。

陽光灑滿祭天臺，將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蕭燼知道，沈昭的遺言不是終結(jié)，而是新的開始——守護(hù)蓮心，等待蓮開，喚醒阿燧的記憶，迎接她的歸來。

這條路或許漫長，但只要彼此相守，再遠(yuǎn)的時(shí)光，也終將在約定的那一天，綻放出最美的重逢。

而那道藏在蓮元瞳中的歸元咒，那聲稚嫩的“我等你”，便是支撐他們走下去的，最溫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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