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坐落在城郊一條僻靜的小巷里,招牌已經(jīng)褪色,門楣上掛著一盞暗紅的燈籠。程錦跟著秦毅下車時,夜風裹著初秋的涼意鉆進她的衣領。
"你確定她在這里?"程錦低聲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U盤。
秦毅沒有回答,目光鎖定在二樓一扇亮著微弱燈光的窗戶上。他的側臉在路燈下顯得格外鋒利,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
推開茶館吱呀作響的木門,里面空無一人,只有幾盞油燈在桌上投下?lián)u曳的光影。柜臺后掛著的老式擺鐘顯示凌晨一點十五分。
"秦先生。"一個年邁的老板娘從里間走出來,似乎對深夜訪客毫不驚訝,"樓上等您多時了。"
秦毅微微頷首,帶著程錦走上狹窄的樓梯。木質(zhì)樓梯在他們腳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聲都像敲在程錦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二樓只有一間和室,紙門半開,透出暖黃的燈光。秦毅在門前停下,深吸一口氣,才拉開房門。
李媛跪坐在矮桌旁,正優(yōu)雅地斟茶。她今天穿了一身素色和服,長發(fā)挽起,看起來與之前在酒店大堂判若兩人。桌上放著那本設計書和幾張泛黃的文件。
"來得比預計晚。"李媛頭也不抬地說,"董事會會議不順利?"
秦毅在門口脫了鞋,徑直走到桌前坐下:"把戲演夠了,李媛。三年前的事,今天該有個了結。"
程錦猶豫了一下,選擇站在門邊,手依然緊握著口袋里的U盤。
李媛這才抬頭,目光掃過程錦,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帶著小女友來清算舊賬?真可愛。"
"文件。"秦毅的聲音冷得像冰,"血色并購的原始版本。"
李媛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茶,從和服袖中取出一個牛皮紙袋:"你知道我要什么。"
秦毅搖頭:"不可能。星翰不會為你的誣陷買單。"
"誣陷?"李媛輕笑,推過一張照片,"看看這個。"
程錦忍不住湊近。照片上是年輕時的秦毅和李媛,站在某個辦公室,手里舉著香檳,似乎在慶祝什么。照片角落的日期顯示是七年前。
"海德集團最大訂單的慶功宴。"李媛的聲音突然變得柔軟,帶著懷念,"那天秦毅向我求婚。"
程錦的呼吸一滯。秦毅求過婚?那為什么...
"然后三個月后,"李媛的語氣急轉(zhuǎn)直下,"他為了工作取消婚禮,再三個月后,他親手把我送進警局。"她猛地掀開和服下擺,露出腳踝上淡淡的疤痕,"電子鐐銬留下的。因為一份他認定我偽造的合同。"
秦毅的手攥成拳頭:"那份合同讓公司損失四千八百萬!"
"但你從沒相信過我。"李媛的眼睛閃著危險的光,"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程錦看著秦毅的側臉,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動搖。這個細節(jié)讓她的心莫名揪緊。
"現(xiàn)在說這些沒有意義。"秦毅的聲音低沉,"你想要什么?"
李媛將牛皮紙袋推向程錦:"給她。讓她決定。"
程錦困惑地接過紙袋,里面是一疊文件和一張U盤。最上面的文件上赫然印著"血色并購計劃",簽署日期是三年前,簽名處除了李媛,還有一個讓程錦倒吸冷氣的名字——陳志明,星翰傳媒現(xiàn)任董事會主席。
"這...陳老?"程錦抬頭,"他和這事有什么關系?"
"一切。"李媛的眼中閃爍著勝利的光芒,"三年前海德的合同陷阱,現(xiàn)在星翰的收購騙局,都是他一手策劃。而秦毅..."她冷笑,"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
秦毅猛地站起來:"胡說八道!"
"是嗎?"李媛打開筆記本電腦,插入U盤,"看看這個。"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監(jiān)控錄像。陳老和劉天雄在某個餐廳密談,清晰地討論著如何利用秦毅"剛愎自用的性格"讓他背鍋的計劃。
"三年前他需要替罪羊,"李媛解釋,"現(xiàn)在他需要秦毅這樣的'管理不善案例'來證明拆分星翰的必要性。"
程錦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如果這是真的,那么他們之前所有的努力——收集張維的證據(jù)、修復藍海報告——都只是徒勞?真正的幕后黑手竟然是表面上支持秦毅的陳老?
"為什么現(xiàn)在告訴我們這些?"程錦警惕地問。
李媛的眼神突然變得復雜:"因為陳志明不僅利用了秦毅..."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也利用了我。"
她取出另一張照片推過來。這次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上面的年輕人依稀能認出是陳老,懷里抱著一個嬰兒,旁邊站著一位美麗的女子。
"我母親。"李媛輕聲道,"陳志明是我生父。他拋棄了我們,二十年后又找上門,說要'彌補'。"
程錦感到一陣眩暈。這個轉(zhuǎn)折太戲劇性,卻又解釋了一切——為什么李媛如此了解公司內(nèi)幕,為什么她能輕易拿到那些機密文件...
"他要的不僅是拆分星翰。"李媛繼續(xù)道,"他要徹底毀掉秦毅的職業(yè)聲譽,就像當年秦毅'毀掉'我一樣。"
秦毅的臉色變得慘白:"所以你配合他..."
"一開始是。"李媛承認,"但當我發(fā)現(xiàn)他連我也算計在內(nèi)時..."她苦笑,"家族遺傳的背叛基因?"
房間里陷入沉默,只有老式掛鐘的滴答聲回蕩。程錦看著手中的文件,思緒萬千。如果這些是真的,他們面對的敵人遠比想象的強大。
"證據(jù)。"秦毅突然開口,"我們需要確鑿證據(jù)向總部舉報。"
李媛從和服內(nèi)袋取出一枚小小的U盤:"這里有三年來陳志明所有非法操作的記錄。包括洗錢、內(nèi)幕交易和故意做空星翰股價的證據(jù)。"
程錦和秦毅同時伸手去拿,李媛卻收了回去:"條件是我要安全離開國內(nèi),以及..."她看向秦毅,"一個道歉。"
秦毅的下頜線條繃緊了:"為了什么?"
"為了你從不相信我。"李媛的聲音帶著程錦從未聽過的脆弱,"為了你連問都不問就認定我背叛了你。"
空氣仿佛凝固了。程錦屏住呼吸,看著秦毅的表情從憤怒到掙扎,最終歸于一種深深的疲憊。
"對不起。"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為了一切。"
李媛的眼眶微微發(fā)紅,但很快恢復冷靜。她將U盤放在桌上:"明天中午前我要到機場。之后,隨你們怎么處理這些。"
離開茶館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程錦和秦毅默默走向車子,各自沉浸在剛剛的信息轟炸中。
"你相信她嗎?"程錦終于打破沉默。
秦毅啟動車子,手指緊握方向盤:"證據(jù)不會說謊。我們需要立即分析那些文件。"
回到秦毅的公寓,他們???刻投入工作。程錦負責整理U盤中的財務數(shù)據(jù),秦毅梳理郵件往來。隨著時間推移,一個龐大的陰謀逐漸清晰——陳老確實在系統(tǒng)性地掏空星翰,計劃將其核心資產(chǎn)轉(zhuǎn)移到自己控制的殼公司。
"我們需要備份這些。"程錦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然后直接聯(lián)系總部監(jiān)察部門。"
秦毅點點頭,遞給她一個移動硬盤:"全部復制一份。我去準備舉報材料。"
程錦插入硬盤,開始復制文件。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蘇夢。
"程錦!"蘇夢的聲音異常激動,"我剛聽說星翰的事了!天辰那邊突然撤回了offer,說有'合規(guī)問題'..."
程錦皺眉:"什么時候的事?"
"一小時前。更奇怪的是,"蘇夢壓低聲音,"我老板今早見了陳志明,他們好像很熟..."
程錦的血液瞬間凍結。天辰和陳老有關系?那他們給她的offer豈不是...
"程錦?"秦毅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文件復制完了嗎?"
程錦看向屏幕,倒吸一口冷氣——傳輸中斷了,硬盤顯示"文件損壞"。她急忙重新插拔,但U盤已經(jīng)無法讀取。
"壞了..."程錦的聲音發(fā)顫,"文件...全損壞了。"
秦毅猛地站起來:"什么?"
"傳輸中斷了,現(xiàn)在U盤都讀不出來了..."程錦慌亂地嘗試各種方法修復,"可能是設置了自毀程序..."
"你為什么不先備份?"秦毅的聲音突然拔高,"這么重要的證據(jù)!"
程錦抬頭,看到秦毅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眼中是她熟悉的怒火——那種曾經(jīng)讓她又怕又恨的眼神。
"我是在備份??!"程錦也提高了聲音,"誰知道它會突然..."
"這就是你的工作態(tài)度?"秦毅打斷她,"永遠沖動,永遠不考慮后果!"
這句話像火柴扔進汽油桶,瞬間點燃了程錦壓抑多時的委屈和憤怒。
"我的工作態(tài)度?"她站起來,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是誰通宵修復藍海報告?是誰冒險去服務器室偷證據(jù)?是誰在李媛面前..."
"然后搞砸最關鍵的一步!"秦毅厲聲打斷,"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程錦!沒有這些證據(jù),陳志明明天就能讓我們?nèi)肯В?
程錦的胸口劇烈起伏,眼前蒙上一層水霧:"所以你永遠只相信自己的判斷,對嗎?就像你對李媛一樣?"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進兩人之間。秦毅的表情瞬間凝固,眼中閃過一絲受傷,隨即被更強烈的怒火取代。
"出去。"他聲音低沉得可怕,"現(xiàn)在。"
程錦抓起外套和包,頭也不回地沖出門去。電梯遲遲不來,她干脆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幾乎是跑下樓梯。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憤怒和委屈在胸腔里翻騰。秦毅的話像刀子一樣一遍遍在她腦海中回放——"這就是你的工作態(tài)度"、"永遠沖動"、"搞砸最關鍵的一步"...在他眼里,她永遠是不夠好的那個,永遠需要被糾正、被訓斥。
沖出大樓,程錦漫無目的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城市正在蘇醒,早起的攤販開始擺攤,上班族匆匆走過。她摸出手機,想給蘇夢打電話,卻看到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程總監(jiān),想救星翰的話,單獨來老廠房區(qū)C棟。帶上你手里的證據(jù)?!粋€朋友」
程錦盯著這條信息,心跳加速。誰會知道她手上有證據(jù)?難道是...林向陽?
猶豫再三,程錦攔了輛出租車。無論如何,她不能放棄拯救星翰的機會——不是為了秦毅,而是為了那些信任她的同事,為了她付出心血的項目。
車上,她檢查了隨身物品——手機、錢包,還有...她摸到外套內(nèi)袋的一個硬物。掏出來一看,是另一個U盤,上面貼著一張便利貼:「以防萬一?!猀」
程錦瞪大眼睛。這是什么時候...?她猛然想起,在茶館時秦毅曾幫她披過外套。他一定是那時偷偷塞進來的!
打開U盤,里面正是從李媛那里獲取的全部文件,完好無損。秦毅早就備份了...那他為什么還...
程錦突然明白了——他是在演戲。故意激怒她,讓她離開,因為他知道接下來面對陳老會有危險。
"掉頭!"她對司機喊道,"回剛才的地方!"
但為時已晚。出租車轉(zhuǎn)過一個彎,前方赫然是廢棄的老廠房區(qū)。而站在C棟門口的,不是林向陽,而是張維和兩名陌生男子,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笑容。
程錦的手指悄悄按下手機快捷撥號鍵——那是她為秦毅設置的緊急聯(lián)系人。手機震動了一下,表示已接通。她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程總監(jiān),真守時。"張維假笑道,"東西帶來了嗎?"
程錦握緊口袋里的U盤:"什么東西?"
"別裝了。"張維的表情變得猙獰,"李媛給你的證據(jù)。交出來,陳老可以考慮給你和秦毅一條生路。"
程錦后退一步:"如果我說不呢?"
張維向兩名壯漢使了個眼色:"那我們只好'說服'你了。"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伸手去抓程錦的手臂。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刺耳的剎車聲響起,一輛黑色奧迪猛地停在幾人之間。
車門砰地打開,秦毅大步走出來,臉色比程錦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可怕。
"碰她一下試試。"他的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我會讓你們后悔出生。"
張維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秦...秦總,這是個誤會..."
秦毅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向程錦:"你沒事吧?"
程錦搖搖頭,既震驚又困惑:"你怎么..."
"追蹤你的手機。"秦毅簡短解釋,然后轉(zhuǎn)向張維,"回去告訴陳志明,游戲結束了。證據(jù)已經(jīng)在去往總部的路上。"
張維還想說什么,但看到秦毅的眼神,最終灰溜溜地帶著手下離開了。
回程的車上,兩人沉默了很久。最終是程錦先開口:"你早就備份了文件。"
秦毅點點頭:"林向陽遠程上傳到了總部服務器。監(jiān)察部門已經(jīng)介入。"
"那你為什么..."
"因為我知道陳志明會找你。"秦毅的聲音帶著罕見的疲憊,"我需要你看起來和我決裂,這樣他們才會放心接觸你。"
程錦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所以你故意說那些話..."
"不全是。"秦毅苦笑,"我確實...失控了。"
這個承認來得如此突然,程錦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我習慣了掌控一切。"秦毅繼續(xù)道,"當U盤損壞的瞬間,我..."他罕見地詞窮了。
程錦突然明白了:"你害怕了。"
秦毅沒有否認,只是握方向盤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
"文件根本沒壞,對嗎?"程錦突然想到,"是你遠程切斷了傳輸。"
秦毅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聰明。"
"混蛋!"程錦捶了他一下,卻忍不住笑了,"你知道我多難過嗎?"
笑容漸漸從秦毅臉上褪去:"我必須確保你的安全。如果陳志明認為你手上有證據(jù)..."
"我可以保護自己。"程錦打斷他,"我們是搭檔,記得嗎?不是上司和下屬,是平等的搭檔。"
秦毅沉默了很久,最終輕聲說:"我還在學習。"
這句話如此簡單,卻讓程錦心頭一熱。強勢如秦毅,竟然向她承認自己"在學習"。
車子停在程錦的公寓樓下。秦毅從后座拿出一個文件袋:"給你的。"
程錦好奇地打開,里面是一份推薦信——秦毅以個人名義推薦她接任星翰傳媒市場副總裁的職位,日期是一周前。
"這..."
"無論結果如何,"秦毅沒有看她,"你都值得更好的平臺。"
程錦的眼眶突然濕潤了。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秦毅已經(jīng)為她的未來鋪路。那些嚴厲的批評、苛刻的要求,背后是對她潛力的認可。
"謝謝。"她輕聲說,然后鼓起勇氣,傾身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明天見,搭檔。"
下車后,程錦沒有回頭,但她能感覺到秦毅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直到她安全進入公寓大門。
明天將是艱難的一天——陳老不會輕易認輸,公司還將面臨動蕩。但此刻,程錦心中充滿了一種奇異的平靜。無論發(fā)生什么,她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
而那個曾經(jīng)讓她又怕又恨的"冰山閻王",如今成了她最信任的伙伴。或許,還不止是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