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雪終年不化,楊玖心裹緊狐裘,呵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一片薄霧。
宮子羽和宮朗角像兩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一個喋喋不休地問東問西,一個安靜地拽著她的衣角。
"嫂嫂,為什么后山一直下雪?。?宮朗角蹦跳著去接空中飄落的雪花,臉蛋凍得通紅。
楊玖心彎腰替他系緊斗篷:"因為這里有雪童子守護。"
"雪童子?"宮子羽眼睛一亮,終于開口,"是像話本里說的那種雪精靈嗎?"
"差不多吧。"沒辦法和幾歲的孩子解釋功法的問題,楊玖心就笑著摸摸他的頭,含糊了過去,忽然瞥見不遠處的松樹下站著個瘦小的身影。
七歲的宮遠徵抱著個藥簍,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小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符的陰郁。
"遠徵?"她輕聲喚道。
那孩子像受驚的小獸般后退一步,眼中滿是警惕。下人們都說徵宮的小公子是個怪胎,整日與毒蟲為伴,連笑都不會。
"天這么冷,怎么不多穿點?"楊玖心不顧宮子羽拽著她袖子的手,朝宮遠徵走去。
宮遠徵又退了一步:"別過來!我身上有毒!"
楊玖心腳步不停,解下自己的狐裘蹲下身與他平視:"我不怕。"她輕輕將狐裘裹在他單薄的肩上,"你父親在前山保護大家,我們答應過他要照顧好你。"
宮遠徵愣住了,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波動。他從未被人這樣溫柔對待過,父親雖然疼他,卻總忙于研究各種毒物。
"嫂嫂,他是誰???"宮朗角好奇地湊過來,宮遠徵自出生起就待在徵宮,常年與毒蟲毒草為伴,極少出門,是以宮朗角雖知道有這個弟弟,但并沒有見過。
"這是徵宮的遠徵弟弟,比你們小幾歲。"楊玖心一手攬過宮遠徵僵硬的肩膀,向兩個孩子介紹,"以后要一起玩,知道嗎?"
宮子羽怯怯地點頭,宮朗角卻已經熱情地掏出懷里的糖:"給你吃!是我嫂嫂從江南帶來的!"
宮遠徵盯著那塊糖,猶豫許久才伸手接過,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好吃吧?"宮朗角得意洋洋,"我還有很多,分你一半!"
看著三個孩子漸漸熟絡,楊玖心唇角微揚。她抬頭望向遠處,蘭夫人和泠夫人正坐在亭中說話,兩位夫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你們先玩,我去去就回。"她輕聲囑咐,朝亭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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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茶香裊裊,蘭夫人的臉色比雪還要蒼白。她握著泠夫人的手,聲音虛弱卻堅定:"泠姐姐,我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了..."
"別胡說。"泠夫人皺眉,"等你好了,還要看著玖心和尚角成婚呢。"
蘭夫人苦笑搖頭:"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她望向遠處正在堆雪人的孩子們,目光溫柔,"子羽那孩子...我虧欠他太多。等我走后,還望泠姐姐和暉角兄多照拂。"
泠夫人眼中含淚:"你放心。"
"還有玖心..."蘭夫人咳嗽幾聲,"那孩子雖聰慧堅強,但宮門水深,我怕她..."
"尚角會護著她。"泠夫人拍拍她的手,"我也會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
蘭夫人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重擔:"如此...我便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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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山的廝殺聲隱約傳來,楊玖心整夜未眠。她站在后山最高的石臺上,望著遠處沖天的火光,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天一夜后,消息傳來——無鋒重創(chuàng),高階殺手全軍覆沒,但宮門也付出了慘重代價。
當宮尚角帶著一身血腥氣出現在后山入口時,楊玖心幾乎認不出他。
那個向來一絲不茍的角宮少主此刻衣衫破爛,臉上滿是血污,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結束了。"他聲音嘶啞,一把將楊玖心摟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窒息。
從宮尚角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述中,楊玖心拼湊出了前山的慘狀。
商宮的炸藥和徵宮的毒藥發(fā)揮了關鍵作用,但敵人太過強大。
執(zhí)刃宮鴻羽被霧姬挾持,在混戰(zhàn)中被誤傷而死;宮流商雙腿重傷,余生恐怕都要臥床;宮暉角左臂經脈盡斷,再也無法使劍...
"長老院悔不當初,主動交出了執(zhí)刃之位。"宮尚角疲憊地靠在楊玖心肩上,"父親...現在是新任執(zhí)刃了。"
楊玖心輕撫他的背脊,感受到掌心下繃緊的肌肉和尚未愈合的傷口:"你呢?"
"接任角宮之主。"宮尚角苦笑,"我才十七歲..."
楊玖心捧起他的臉,直視他的眼睛:"你會是個好宮主。"
宮尚角望進她堅定的眼眸,心中的不安漸漸平息。他低頭吻了吻她的掌心:"多虧了你提前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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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后,蘭夫人的病情急轉直下。臨終前,她將宮子羽的手交到楊玖心手中:"玖兒...替我照顧好他..."
楊玖心含淚應下。宮子羽撲在母親身上嚎啕大哭,小小的身子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楊玖心心疼的把表弟摟入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
蘭夫人走后,羽宮暫由宮暉角代管。宮子羽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只有在楊玖心來看他時才會露出些許笑容。
時光如水,三年轉瞬即逝。
宮門漸漸從戰(zhàn)火的陰影中走出。宮流商雖然雙腿殘疾,卻在輪椅上繼續(xù)指導商宮制造各種精巧機關,也因當年宮紫商在大戰(zhàn)中研發(fā)的武器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對這個女兒有了改觀;宮遠徵跟著父親學習醫(yī)術,那股陰郁之氣漸漸消散,和宮子羽與宮朗角成了形影不離的玩伴,每日除了研究醫(yī)毒以外,還和他們在宮門內探險。
這一日,角宮張燈結彩。楊玖心身著大紅嫁衣,端坐在梳妝臺前。
泠夫人親手為她戴上鳳冠,眼中滿是慈愛:"真漂亮。"
宮尚角身著喜服站在殿外,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當楊玖心緩步走來時,他眼中再無其他。
"夫人。"他執(zhí)起她的手,聲音微微發(fā)顫。
楊玖心抿唇一笑,眼中星光流轉:"夫君。"
禮炮齊鳴,花瓣紛飛。
在眾人的祝福聲中,這對歷經磨難的璧人終于結為夫妻。宮子羽和宮朗角在前面撒著花瓣,宮遠徵難得地露出靦腆的笑,捧來交杯酒。
夜幕降臨,喜燭高燃。宮尚角輕輕揭開楊玖心的蓋頭,指尖撫過她精致的眉眼:"終于...你是我的了。"
楊玖心仰頭吻上他的唇:"一直都是。"
窗外,雪悄然落下,覆蓋了舊日的傷痕,也孕育著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