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儀看著公主那渾然不覺、如同山泉般澄澈的側(cè)影,又看看皇后在不遠(yuǎn)處花廳主位上,看似隨意品茗、實(shí)則眼角余光始終未曾離開公主的身影,一股寒意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這盤棋,下棋的人,恐怕從來就不止皇后一個!她們這些棋子,甚至連棋盤邊緣都未曾真正觸及。這份認(rèn)知帶來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徹底的無力與冰冷。她端起茶盞,借著氤氳的熱氣掩飾唇邊一絲苦澀的弧度。死心了。博陵崔氏百年的驕傲與籌謀,在這對母子無聲的合謀面前,顯得如此可笑而脆弱。她甚至不再去看那株“二喬”,目光投向更遠(yuǎn)的宮墻,仿佛在尋找一條早已不存在的退路。
周月容則獨(dú)自坐在一叢開得正盛的芍藥旁的石凳上,臉色依舊蒼白如紙。方才殿內(nèi)那令人窒息的威壓和鳳鳴聲帶來的心悸尚未完全平復(fù)。侍女遞上的溫補(bǔ)參茶被她捧在手中,卻一口未動。她看著羽希公主在水榭邊那無憂無慮、甚至帶著幾分天真的姿態(tài),再看看周圍那些強(qiáng)顏歡笑的同伴們,巨大的落差讓她心頭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她想起臨行前父親殷切的目光,母親含淚的囑托,家族傾盡資源為她打造的華服美飾……這一切,都在那支鳳釵出現(xiàn)的一刻,化為齏粉。她甚至沒有資格像謝明蓁那樣憤怒,像崔令儀那樣冷靜分析,她只覺得害怕,無邊無際的害怕,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而華麗的陷阱中央,連呼吸都帶著恐懼。她低下頭,一滴滾燙的淚珠終于忍不住,砸落在手背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動作倉皇得如同驚弓之鳥。
就在這片絕望如同粘稠的墨汁,無聲無息浸透每個貴女心田,連園中最嬌艷的花朵都似乎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暮氣之時,一道身影悄然出現(xiàn)在百花園西側(cè)連接御書房的月洞門下。
來人并未刻意張揚(yáng),甚至步履從容得近乎閑適。他身著玄色金線云龍紋常服,玉帶環(huán)腰,身姿挺拔如松。夕陽的金輝勾勒著他俊朗的輪廓,眉宇間帶著皇家特有的矜貴與沉靜。正是當(dāng)朝太子――皇甫嘉。
他的出現(xiàn),并未像公主那般引起驚濤駭浪般的屏息與死寂。貴女們只是循著腳步聲望去,眼中殘留的驚惶與絕望尚未完全褪去,便又迅速垂下眼簾,屈膝行禮:“參見太子殿下?!?聲音參差不齊,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恭敬。
太子選妃?這念頭在她們心中已激不起半分漣漪,只剩下冰冷的嘲諷。還有什么妃可選?那未來的鳳座主人,早已頭戴無上權(quán)柄的象征,端坐在皇后身側(cè)了。
此時,皇甫嘉的目光,如同平靜的湖面,緩緩掃過階下屈身的眾人。他看到了謝明蓁低垂的頸項間那緊繃的線條,看到了王清蕙捧著茶盞微微顫抖的手指,看到了崔令儀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冰寒,也看到了周月容慌忙拭淚后依舊泛紅的眼角。這些曾經(jīng)鮮活、充滿野心與算計的容顏,此刻都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暮色,如同被霜打過的嬌花,失了所有神采。一絲極淡、極快、卻又無比真實(shí)的愉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深邃的眼眸深處漾開微瀾。那是獵人看到精心布置的陷阱終于完美閉合,獵物盡數(shù)落網(wǎng)時的滿足感。他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溫聲道:“諸位免禮,今日母后設(shè)宴賞花,不必拘束?!甭曇羟謇蕫偠?,帶著恰到好處的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