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風吹亂的早讀課
清晨七點十五分,沈夢的帆布鞋剛踏上梧桐巷的青石板,就聽見身后傳來規(guī)律的腳步聲。
“又踩點王?!睅еσ獾穆曇魪念^頂落下,韓爍的校服外套忽然罩在她頭上,雪松味的皂角香裹著晨露撲面而來。她仰頭看見少年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替她拂去肩頭的槐花瓣,腕骨處的舊疤在晨光中若隱若現(xiàn)——那是小學三年級她爬樹摘風箏時,他托著她摔出來的痕跡。
“要你管!”沈夢把外套往他懷里一塞,卻在觸到他掌心溫度時耳尖發(fā)燙。韓爍挑眉接過衣服,指尖不經(jīng)意間劃過她書包帶,那里還系著他初二時送的鑰匙扣,一只歪歪扭扭的黏土小熊。
華碩高中的早讀課總彌漫著油墨味。沈夢抱著作業(yè)本路過講臺,瞥見韓爍正靠在窗邊刷題,陽光穿過他微卷的睫毛,在物理試卷上投下扇形陰影。他校服第二顆紐扣永遠松著,露出冷白的鎖骨,卻在看見她踉蹌時伸手扶住她的腰,動作快得像本能反應。
“笨蛋,”他抽走她懷里一半的本子,指節(jié)敲了敲她發(fā)頂,“下次叫我?guī)湍惆帷!敝車鷤鱽泶似鸨朔钠鸷迓暎芭排鷶D眉弄眼地戳她胳膊:“韓爍對你真好啊?!?/p>
沈夢的指尖蹭過他袖口的褶皺,慌忙后退兩步:“別、別胡說!”韓爍卻像沒聽見似的,把本子碼在她課桌角,指尖掃過她課本上的便簽——那是今早出門前她隨手寫的數(shù)學公式,末尾畫著顆沒描完的小太陽。
早讀鈴響起時,沈夢發(fā)現(xiàn)鉛筆盒里多了袋溫熱的豆?jié){。韓爍的課本立得老高,只露出半張臉,耳尖卻紅得透亮。她咬開吸管時聽見他壓低的聲音:“便利店新出的紅棗味,比上次的甜?!?/p>
粉筆灰在光柱里浮沉,英語老師在講臺上分析語法。沈夢盯著黑板上的定語從句,筆尖卻在草稿紙上畫出韓爍的側(cè)臉——他轉(zhuǎn)筆時食指關(guān)節(jié)會凸起,睫毛垂落時像振翅的蝶。直到橡皮擦“啪”地砸中她額頭,才驚覺自己在本子上畫了滿頁的“韓”字。
“沈夢,起來翻譯?!崩蠋煹穆曇魩еσ?。她慌忙站起來,余光瞥見韓爍在課本后憋笑的樣子,耳尖瞬間燒起來。余光里他的手指悄悄在課桌上敲出節(jié)奏,是剛才課文里的關(guān)鍵詞,她忽然想起小學時被罰站,他也是這樣在臺下用口型幫她背古詩。
午休時走廊飄來飯菜香。沈夢蹲在花壇邊給流浪貓?zhí)硭?,聽見籃球場上的喧鬧聲。韓爍穿著白色運動服,在三分線外起跳,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株正在拔節(jié)的白楊。她記得初二那年他為了幫她撿掛在樹上的書包,也是這樣縱身一躍,結(jié)果掛破了新買的球鞋。
“沈夢!”他忽然轉(zhuǎn)身,籃球劃破空氣朝她飛來。她下意識伸手去接,卻忘了腳下的臺階,踉蹌著向后倒去。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后腰撞上帶著皂角香的胸膛,韓爍的手臂穩(wěn)穩(wěn)圈住她的腰,指尖隔著襯衫布料輕輕扣住她的腰帶扣。
“看球。”他的聲音混著汗水的熱氣,噴在她耳后。周圍爆發(fā)出口哨聲,沈夢慌忙推開他,卻看見他耳尖紅得滴血?;@球在地上彈了兩下,滾到花壇邊,驚飛了正在喝水的麻雀。
“給你的?!表n爍忽然塞給她瓶冰鎮(zhèn)汽水,拉環(huán)已經(jīng)替她打開,氣泡在陽光下滋滋作響。她想起上周值日時,自己隨口說句“好熱”,他就跑了三條街買來她最愛的橘子味汽水,自己卻喝著便利店最便宜的礦泉水。
下午的物理課講浮力原理。沈夢盯著燒杯里上下浮動的雞蛋,忽然被韓爍戳了戳胳膊。他推過來張草稿紙,上面畫著卡通版的阿基米德,旁邊配字:“如果浮力能托起雞蛋,那什么能托起沈夢的笨蛋腦袋?”
她咬著筆桿憋笑,在下面畫了只翻白眼的小熊,又加了行字:“至少比某人考砸了還偷藏試卷的智商高?!毕肫鹕现芩盐锢碓嚲聿卦谒龝铮凰l(fā)現(xiàn)時耳尖通紅的樣子,指尖不由得在紙上多畫了顆小太陽。
放學時暴雨傾盆。沈夢站在教學樓門口發(fā)愁,忽然有把黑色的傘遮住頭頂。韓爍把傘往她這邊傾了傾,自己半邊身子浸在雨里:“發(fā)什么呆,走了?!?/p>
傘骨在風中搖晃,兩人不得不貼得很近。沈夢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混著雨聲敲在耳膜上。路過便利店時,他忽然沖進去買了包姜茶,塞進她手里時手指碰到她手腕:“回喝了,別感冒。”
巷口的老槐樹在風雨中沙沙作響。沈夢想起七歲那年,也是這樣的暴雨天,韓爍把她護在懷里躲在樹下,自己后背被雨水澆得透濕。此刻他的肩膀比記憶中寬了許多,卻依然習慣性地替她擋住迎面而來的風雨。
“明天周末,”快到家時,韓爍忽然開口,聲音被雨聲揉得模糊,“圖書館新到了《夏目友人帳》的漫畫,要不要……”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驚雷打斷。沈夢抬頭,看見他睫毛上掛著雨珠,嘴唇微張,像要說出什么重要的話。她忽然想起今早塞在他書包側(cè)袋的巧克力,包裝紙上寫著“謝謝你總是照顧我”,卻在他回頭時慌忙抽出來。
“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比平時高了些,“九點,老地方見?”
韓爍猛地別過臉去,耳尖紅得要滴血。他把傘整個塞進她懷里,轉(zhuǎn)身沖進雨里:“知道了!”沈夢看著他的背影在雨幕中越變越小,忽然發(fā)現(xiàn)他書包側(cè)袋露出一角粉色的紙——那是她今早沒來得及抽走的巧克力包裝紙。
雨聲漸小,巷口的路燈次第亮起。沈夢摸著傘柄上的刻痕,那是去年他幫她修傘時刻下的“沈”字。傘骨間還夾著片干枯的槐花瓣,是春天她替他別在衣襟上的那片。
手機在兜里震動,收到條新消息。韓爍的頭像跳出來,只有短短幾個字:“明天記得帶傘,天氣預報說晴。”
她對著屏幕笑出聲,忽然想起小學課本里的句子:“蟬鳴是窗外漸漸倒數(shù)的鐘聲,考卷的分數(shù)是往上爬的樹藤?!倍晚n爍的故事,大概是埋在樹根下的種子,在時光的雨露里悄悄發(fā)芽,等著某天長出最甜美的果實。
梧桐巷的風掀起她的劉海,帶來遠處的蟬鳴。沈夢摸著口袋里的橘子汽水拉環(huán),忽然很想告訴韓爍,其實每次他以為她沒注意時,她都看見了——看見他耳尖的紅,看見他藏在習題冊里的目光,看見他替她擋住全世界風雨時,眼里盛著的小太陽。
而這些,都是比蟬鳴更清澈,比陽光更溫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