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的筆,警察的槍——誰更鋒利?誰更危險?”
雨水像刀子一樣砸在擋風(fēng)玻璃上,雨刷器徒勞地左右搖擺,卻怎么也趕不走那層厚重的水幕。林晚將車停在S市北郊化工廠三百米外的土路上,熄火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水珠立刻又順著發(fā)梢滴落。防水外套早已濕透,黏膩地貼在背上。錄音筆被她第三次塞進防水袋,又第三次拿出來檢查是否還在運轉(zhuǎn)。
手機屏幕在昏暗的車內(nèi)突然亮起,刺得她瞇起眼睛。主編的短信簡短有力:
"稿子發(fā)了,熱搜第一。"
林晚點開鏈接時,一滴水從她濕漉漉的劉海滑落,砸在屏幕上?!禨市化工廠排污致兒童血癌,警方疑似包庇》——她的署名赫然在目。配圖是上周暗訪拍攝的污水排放口特寫,渾濁的液體泛著詭異的熒光綠色,還有那份老吳賭咒發(fā)誓說是真的"內(nèi)部文件",上面清楚地顯示環(huán)保檢測報告被人為篡改過。
評論區(qū)已經(jīng)炸開了鍋。
"警察收黑錢了吧?這都不查?"
"殺人犯!必須嚴(yán)查!"
"我表姐家就在那附近,她兒子去年確診白血病..."
林晚抿了抿唇,喉嚨發(fā)緊。三天前老吳把這份文件交給她時,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絕對真實,"他當(dāng)時壓低聲音說,煙草和酒精混合的臭氣噴在她臉上,"我拿命擔(dān)保。"
太順利了。這個念頭又一次浮現(xiàn)在林晚腦海。作為從業(yè)五年的調(diào)查記者,她太清楚真實的世界里證據(jù)不會這么完美地排列組合,就像不會有人把犯罪證據(jù)打包好送到你手上一樣。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主編的來電。林晚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
"林晚!你他媽在哪?"主編的聲音穿透雨聲,"電視臺要專訪,快回——"
"我在化工廠,"林晚打斷他,"抗議活動開始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小心點,"主編的聲音突然低沉,"老吳聯(lián)系不上了。"
林晚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她看向窗外,化工廠高大的輪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幾盞刺眼的探照燈將雨絲照得像銀針一樣銳利。遠處,黑壓壓的人群正在聚集。
"我去看看情況。"她說。
掛斷電話后,林晚從副駕駛座上抓起相機,檢查電池和內(nèi)存卡。相機包底部,一個銀色U盤反射著冰冷的光——那是老吳最后給她的"完整證據(jù)"。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塞進了牛仔褲口袋。
推開車門的瞬間,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林晚弓著背沖向抗議人群,冰涼的雨水立刻灌進她的衣領(lǐng),順著脊背流下。她打了個寒戰(zhàn),卻不是因為冷。
化工廠大門外,數(shù)百名居民舉著各式各樣的橫幅,在暴雨中像一片憤怒的黑色海洋。"還我孩子健康!""嚴(yán)懲污染企業(yè)!"的吶喊聲此起彼伏。防暴警察已經(jīng)列隊站好,透明的盾牌上雨水橫流,映照出一張張扭曲的面孔。
林晚擠進人群,相機掛在脖子上,隨時準(zhǔn)備舉起拍攝。她認出幾個熟悉的面孔——上周采訪過的白血病患兒家長。一位瘦削的中年婦女正對著鏡頭哭訴,懷里抱著一個戴著口罩的小女孩。
"我女兒才八歲啊..."女人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醫(yī)生說...說是重金屬超標(biāo)..."
林晚的胃部一陣絞痛。她按下快門,閃光燈在雨夜中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呼嘯從頭頂掠過——
"砰!"
礦泉水瓶砸在防暴警察的盾牌上,水花四濺。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像被捅了的馬蜂窩。林晚被推搡著后退幾步,后背撞上什么堅硬的東西。她轉(zhuǎn)身,看到一個年輕人正彎腰撿起地上的磚塊。
"別——"她伸手想阻止,聲音卻被淹沒在怒吼中。
磚塊劃出一道拋物線。林晚的鏡頭本能地對準(zhǔn)它的軌跡——
"咚!"
沉悶的撞擊聲。盾牌陣裂開一道縫隙,一個年輕警察踉蹌著后退兩步,額頭上一道鮮紅的傷口在雨水中迅速暈開。他看起來不超過二十五歲,眼睛里滿是震驚和疼痛。
血順著他的眉骨流下,滴在閃亮的警徽上。
林晚的呼吸停滯了。相機還舉在眼前,取景框里是那張流血的臉。她的手指懸在快門鍵上,卻怎么也按不下去。
"打人了!警察打人了!"人群中有人高喊。
白霧突然在人群中炸開——催淚瓦斯。林晚的眼睛立刻火辣辣地疼起來,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彎腰咳嗽,感覺有人重重地撞在她肩上,相機帶勒得脖子生疼。
混亂中,她被人流裹挾著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一堵墻。她摸索著找到口罩戴上,勉強睜開眼睛。場面已經(jīng)完全失控,有人點燃了汽油瓶,橙紅色的火焰在雨夜中詭異跳動。
林晚掏出手機,顫抖著撥打了120。掛斷后,她看到三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同一個沒有保存的號碼。是老吳。
她回撥過去,只聽到冰冷的電子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醫(yī)院走廊的熒光燈管發(fā)出令人不適的嗡嗡聲,像某種不祥的預(yù)兆。林晚靠在墻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錄音筆。凌晨三點的急診室依然人聲嘈雜,擔(dān)架床輪子在地面上滾動的聲音,家屬的啜泣聲,醫(yī)生的喊叫聲,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老吳依然聯(lián)系不上。更糟的是,化工廠那份"內(nèi)部文件"的電子版莫名其妙損壞了,技術(shù)部說像是被遠程植入了病毒。林晚閉上眼睛,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想起主編最后說的話:"電視臺那邊我?guī)湍阃屏?,但社里要求你明天做個內(nèi)部說明。"
"林記者。"
一個低沉的男聲像刀鋒般劈開嘈雜。林晚猛地睜開眼睛,對上一雙壓著火的黑眸。
男人很高,警服肩章被暗紅色的血跡浸透了一片。他左手攥著一份皺巴巴的報紙——正是她今天的頭條報道。雨水從他短硬的發(fā)梢滴落,在下巴上匯成一條細流。
"陳錚,刑警隊。"他扯下胸前染血的證件拍在墻上,金屬撞擊瓷磚的聲音讓附近幾個護士驚跳起來,"拜你所賜,我同事現(xiàn)在顱骨骨折。"
林晚挺直脊背,強迫自己直視他的眼睛:"我的報道基于充分證據(jù)——"
"證據(jù)?"陳錚冷笑一聲,從口袋里甩出一張紙,"環(huán)保局兩小時前出的復(fù)檢報告,原始數(shù)據(jù)根本沒改過!你們偽造文件?!"
白紙黑字的檢測報告砸在她肩上,然后飄落在地。林晚彎腰去撿,手指觸到紙面的瞬間,她看清了那個鮮紅的公章和日期——今天凌晨一點。
她的呼吸停滯了。
老吳騙了她。
"你們媒體為了點擊率什么都干得出來是吧?"陳錚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每個字都像刀子,"知道現(xiàn)在化工廠工人被網(wǎng)暴到自殺嗎?知道我們?nèi)∽C現(xiàn)場被抗議者砸毀嗎?"
他一把扯下她掛在脖子上的記者證,塑料外殼在他手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你們記者的筆——"證件在他手中斷裂,"——比罪犯的刀還狠。"
林晚的掌心被斷裂的塑料棱角刺破,血珠滲出來,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目。她看著陳錚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突然開口:
"如果報道有誤,我會負責(zé)。"
陳錚的腳步頓住了。
"但如果是化工廠買通人做局呢?"她舉起手機,屏幕上是老吳最后發(fā)來的消息:"他們發(fā)現(xiàn)我了。"發(fā)送時間是四小時前,之后再也沒有回復(fù)。
陳錚慢慢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上。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他緊繃的下頜線和眼中的復(fù)雜情緒。
"什么意思?"他問。
林晚深吸一口氣:"我的線人可能出事了。那份文件是他提供的,但現(xiàn)在..."她晃了晃手機,"他失聯(lián)了。"
陳錚的眼神變了。他走回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扔給她:"詳細說。"
就在林晚要開口時,陳錚的手機響了。他皺眉看了一眼,按下接聽鍵:"說。"
電話那頭說了什么林晚聽不清,但她看到陳錚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銳利。他的目光釘在她臉上,像要看穿什么。
"什么時候的事?"他對著電話問,聲音低沉得可怕,"確定是她?"
林晚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涼的墻壁。陳錚掛斷電話,眼神復(fù)雜得難以解讀。
"你認識陳雨嗎?"他突然問。
林晚皺眉:"誰?"
陳錚盯著她看了幾秒,搖了搖頭:"沒什么。"他轉(zhuǎn)身要走,又停住,"那份原始文件,還有備份嗎?"
林晚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的U盤,卻鬼使神差地說:"沒有了。"
陳錚點點頭,大步離開。林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道陳雨是誰,但那個名字像一塊冰,順著脊背滑下去。
走出醫(yī)院時,雨更大了。林晚站在屋檐下,看著自己掌心的傷口被雨水沖開,血色在積水中暈染開來。背包里,那個銀色U盤突然變得無比沉重——里面或許有真相,也可能是另一個陷阱。
遠處,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降下車窗。林晚瞇起眼睛,卻看不清車?yán)锏娜?。她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車,沒有注意到那輛黑車正無聲地跟了上來。
(車內(nèi)視角)
一只戴著皮手套的手按下通話鍵:"她拿到U盤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陳錚那邊呢?"
"他知道了,"手套的主人說,聲音里帶著一絲玩味,"關(guān)于他妹妹的事。"
"很好。"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繼續(xù)盯著。老吳那邊處理干凈了?"
"永遠閉嘴了。"
黑車加速,車燈照亮前方林晚孤單的身影。皮手套輕輕敲打著方向盤,節(jié)奏如同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