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光線像是從厚重的幕布后透出來一般,我終于能看清楚祁文中的傷勢了。他的右肩被子彈貫穿,雖然沒傷到要害,但河水浸泡之后,那傷口已經(jīng)發(fā)白外翻,血肉模糊得讓人不敢直視。更糟的是他的后背,一道長長的傷口像是被船板碎片硬生生撕開的,皮肉翻卷,滲著暗紅的血。
“祁文中!醒醒!”我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焦急,伸手輕輕拍打他的臉,可他依舊毫無反應(yīng),眉頭緊鎖,臉色蒼白得像張紙。
遠處的人聲隱隱傳來,那是追兵沿著河岸搜尋的腳步聲。我心里一緊,“咕咚”咽了口唾沫,咬牙將祁文中的手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半拖半扶地朝遠處的村莊挪去。每走一步,祁文中身體的重量都壓得我肩膀生疼,但身后隨時可能逼近的危險又逼得我一刻也不敢停歇。
第一個撞見我們的是個正在拾糞的老農(nóng)。他看見兩個渾身血跡斑駁的“男人”,嚇得差點扔了手中的糞筐。“哎呀媽呀,這是咋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往后退了一步,直到我掏出兩塊銀元,才定了定神,答應(yīng)帶我們?nèi)ニ摇?/p>
老農(nóng)家的茅草屋簡陋但還算干凈,屋內(nèi)的光線透過破舊的窗戶灑進來,帶著一股淡淡的柴火味。老農(nóng)的妻子是個瘦小的老婦人,她幫我一起安置祁文中。我把假胡子和帽子摘下來的時候,長發(fā)順勢滑落。老婦人瞪大了眼睛,手里端著的熱水險些潑出來,“姑娘?你這是……”
“是……”我沒等她問完就接上了話,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要點頭,可能是真的太累了,累到懶得解釋這復(fù)雜的身份偽裝?!斑@是我男人?!甭曇舻偷偷?,卻透著一絲鬼使神差的底氣。
老婦人的神色緩和了些,連忙燒了開水,又翻箱倒柜找來了干凈的布條和草藥。我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削去祁文中傷口周圍的腐肉。他的身體即使在昏迷中也止不住顫抖,仿佛每一刀都割在他的神經(jīng)上。老婦人遞來的草藥膏剛敷上去時,祁文中猛地一顫,痛哼了一聲,隨后血終于慢慢止住了。
“他會發(fā)熱的,”老婦人一邊收拾草藥一邊低聲提醒,“得有人看著,要是高燒不退,怕是撐不過今晚?!?/p>
我默默點頭,握住祁文中滾燙的手腕,指尖感受到他皮膚下傳來的灼熱,心里一陣揪緊。窗外偶爾傳來幾聲狗吠,還有隱隱約約的人聲。每次聽到動靜,我都條件反射般摸向腰間的手槍,心提到了嗓子眼。所幸追兵沒有找到這個偏僻的小村莊。
夜幕降臨的時候,祁文中的體溫越來越高,臉上的潮紅像是被烈火炙烤過。他開始不停地囈語,有時候低聲呼喚他父親的名字,有時候又斷斷續(xù)續(xù)地念叨著“守門人”“時晷”之類的詞。我用濕布一遍遍擦拭他滾燙的額頭,水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帶著些許血污。
這一刻,這個平日里在北平叱咤風(fēng)云、精明干練的古董商,竟脆弱得像個初生的嬰兒。他的長睫毛微微顫動,在昏黃的燈光下投下一片纖細的陰影,而那緊鎖的眉頭則透出無盡的不安和掙扎。
“季……瑤……”他的聲音突然低低響起來,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猛地一愣,手中的水碗差點滑落,“我在這。”我下意識握住他的手,那手滾燙得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小心……張世堯……和日本人……”他呼吸急促,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一根快要斷裂的弦,“時晷……不能……集齊……”
我的心猛地一沉:“為什么不能集齊?”
“會……改變……歷史……”他說完這句話,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又陷入了昏睡。
我呆坐在那里,手中的濕布無聲地掉在地上。他的話像是一把鈍刀,在我心頭慢慢磨出一道血痕。這些警告,和父親筆記上提到的一模一樣。祁文中到底知道些什么?他和父親之間,又藏著什么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