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麥?zhǔn)諘r(shí)節(jié)到了。青禾跟著爹在地里割麥子,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背著書箱,沿著田埂飛快地跑來。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汗水浸濕了他的青布長衫。
“青禾!”林墨跑到她面前,氣喘吁吁,臉上卻笑開了花,“我回來了,說好了幫你插秧的!”
青禾直起腰,看著他被曬黑的臉頰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覺得眼眶有點(diǎn)熱。她轉(zhuǎn)過身,把手里的鐮刀遞給她:“才不要你幫,手笨得很,別把我的秧苗插歪了。”
林墨接過鐮刀,卻沒去割麥,而是從書箱里掏出一個油紙包:“給你帶了鎮(zhèn)上的桂花糕,你上次說想吃的?!?/p>
青禾接過糕點(diǎn),咬了一小口,甜甜的桂花味在舌尖化開,一直暖到心里。田埂上的風(fēng)帶著麥香吹過,遠(yuǎn)處的布谷鳥又開始啼叫,一切都和去年春天一樣,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樣了。
她偷偷抬眼看林墨,見他正傻乎乎地笑著看她,陽光落在他發(fā)梢,像鍍了層金邊。忽然想起去年他說“鎮(zhèn)上沒水田,也沒人幫你纏豆架”,心里那塊柔軟的地方,又被輕輕撞了一下。
或許,田園里的愛情本就像這田埂上的青禾,不需要驚天動地的誓言,只是在日升月落間,默默守著彼此的身影,等著風(fēng)來的時(shí)候,把心里的話,悄悄吹進(jìn)對方的耳朵里。
林墨在書院念了三年書,每年麥?zhǔn)?、秋收總要揣著書院先生給的筆墨錢,或是省下的幾個銅板跑回村。他給青禾帶過鎮(zhèn)上繡著并蒂蓮的荷包,也偷偷塞過用桑皮紙抄的雜記——上面歪歪扭扭畫著他見過的新鮮玩意兒:說書先生的驚堂木、雜耍班子的走馬燈,還有一次,畫了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蹲在瓜棚下,旁邊歪歪扭扭寫著“青禾”二字。
青禾把這些東西都收在箱底,花布帕子被她縫成了荷包,貼身帶著。她的手越發(fā)靈巧,能在燈芯草編的席子上繡出細(xì)密的花紋,也能把林墨帶來的雜記翻來覆去看,直到那些墨痕被指尖磨得發(fā)毛。村里人見了,總愛打趣:“墨哥兒將來是要中秀才的,青禾這手藝,將來定能繡出十里紅妝?!?/p>
青禾聽了,總會紅著臉躲進(jìn)灶房,心里卻像泡了蜜。她知道林墨讀書刻苦,手掌心磨出了和農(nóng)人一樣的繭子,卻仍會在回信里笨拙地寫:“田埂的蒲公英又開了,像你說的,像撒在地上的星星?!?/p>
這年林墨十七,要去府城參加院試。臨走前一夜,他揣著剛編好的竹蜻蜓溜到青禾家墻外。月光把青禾的窗紙映得透亮,她正坐在燈下端詳一塊紅綢——那是她攢了許久的錢,想給他做件新衫子。
“青禾?!绷帜珘旱吐曇魡舅?,把竹蜻蜓從墻縫遞進(jìn)去,“這個……飛起來像蝴蝶?!?/p>
青禾接過竹蜻蜓,指尖觸到他指尖的微涼。她打開窗,夜風(fēng)卷著院角的茉莉香撲進(jìn)來:“府城路遠(yuǎn),要當(dāng)心?!?/p>
“嗯?!绷帜粗粺艄庥车萌岷偷拿佳?,喉頭滾動,“我……若考上了,就請媒人來。”
青禾猛地抬頭,眼里映著燈花,亮得驚人。她沒說話,只是飛快地把一塊帕子塞給他——帕子上用銀線繡著田埂上的青禾,葉片邊緣還沾著一滴極小的露珠,像她偷偷掉過的、舍不得讓他知道的淚。
林墨攥緊帕子,轉(zhuǎn)身跑開時(shí),聽見身后的窗戶“吱呀”一聲關(guān)上,像一聲輕輕的心跳。